“如果凶险的未来可以趋避,那它还是未来么?”
叶素盟一愣,“如果吉时不能趋避,那就不用占卜了,如果人的一生已经写在神的剧本上,清楚到所爱之人所恨之事,生于何方死于何方,有几人有真的勇气去问自己的剧本呢?也许连问剧本这件事都写在那份剧本上。”
“所以占卜,只是个悖论。”西泽尔淡淡地说,“只是个安慰自己的游戏。”
“西泽尔,西泽尔,别这样么说。这可不是游戏,叶先生是东方最有名的占卜大师,要不是他这次作为使者,你们想求他占卜他还未必答应呢。”教皇的语气已经仁慈和耐心,“要珍惜这个机会”“是,父亲。”西泽尔微微点头,伸手去抓桌上的竹筒。
但是一只手提前按在了竹筒上,阻止西泽尔拿起竹筒。
叶素盟的手,枯瘦如松枝,皮肤开裂衰老的就像蛇的鳞片。这个老人的眼底忽然泛起了一层冷光,放佛那是一条清澈的河流,水底是千年以降沉入其中的无数刀剑。
“西泽尔殿下问了个有趣的问题,容我为圣座(作者注:虽然《荆棘王座》的故事背景是架空的,但是它脱胎于中世纪的教皇国,各种名词和诸多细节都力求符合真实。”教皇“更为严格的翻译是”教宗“,他是宗教的领袖,和俗世君主的称号和性质都完全不同。他被称为”Papa“,”父亲“的意思,尊称也不是通常被翻译成”陛下“的”Your Majertry“,而是”Your Hloiness“,意译为”圣座“或者”圣宗“更为妥当,这里采用前者。)和诸位殿下解说在先。”叶素盟说,“其实不仅在西方,在东方,卜书也是禁忌之术。天道雄浑,本不可测,预测凶吉只能是诡道。我的老师曾说,占卜是偷天之术,以人力从天意中窃取一丝,然而占卜者必然损害自己的性命根本。也是因此《周易》的爻辞往往含混不清,飘忽难测,那是古代贤者故意不让世人通晓天道,怕他们以人类的蝼蚁之力窥看未来,反而被天道反噬。老师曾叮嘱我说占卜之术,浅出是人道,深处是魔道,最好浅尝辄止。古代占卜名师皆知自己不得善终,偷天之术终无埋骨之地。”
“东方文化真是精妙。既然古代的贤者知道这个道理,又为何要占卜呢?”教皇问。
“因为有些人求得本就不是善终。”叶素盟从竹筒只倒出一枚金钱扔给西泽尔,“请殿下试着一抛。”
西泽尔接住那枚金钱,在指尖翻转,沉吟。
“抛!”叶素盟一反语态,语气咄咄逼人不容置疑。
他话音落定,西泽尔就扔出了那枚金钱。金钱越过烛台,“啪!”地落在叶素盟面前的桌布上,西泽尔面无表情,“对不起,我还是不明白叶先生在说什么,这种游戏还是算了。”
叶素盟低头看着自己面前的金钱,“我位在正南,正南是离位,殿下把金钱越过烛火抛给我,又是‘离火’,上下都是离卦,得到”离为火“。金钱从火上飞跃而过,上位变卦,‘阳主过去,阴主未来’,取六二爻辞,‘黄离,元吉’。”
“今天是您的生日,西泽尔殿下。”叶素盟抬起头来,目光倨傲冷冽。
【4】。偷天之术·The Divination
餐室里静的仿佛能听见彼此的心跳声,西泽尔震惊地看着那枚落定在叶素盟面前的金钱,空无一物的瞳孔里终于有了神色,那是直入灵魂深处的震惊。
教皇深呼吸,微微点头,“是的,今天是西泽尔的生日,今夜过去他就满十五岁了。”
“这是……算出来的?”普林尼瞪大了眼睛,对于这种来自东方的魔术震惊不已。
他没法不相信这是算出来的,今晚是他们第一次见面,在此之前作为一个东方人叶素盟连听说西泽尔名字的机会都没有,更重要的,大贵族家的男孩们从不对外公布生日,以免一些研究巫术的异端借此来施展不洁的黑魔法伤害他们。对于博尔吉亚家的男孩们,只有从神学院毕业之后才会举办盛大的生日宴会,那时他们已经有了神的庇护。
叶素盟拾起桌上的金钱放进竹筒中,轻轻地放在西泽尔的面前,“说句狂妄的话,如果殿下真的不惧看到未来,在下也就不吝全力。”
“要损耗您说的‘性命根本’来为我占卜么?”西泽尔把玩着竹筒。
“作为卜者,技艺傍身,也会想要一个倾尽全力的机会。”叶素盟双手袖入怀中,仿佛禅定般枯坐着,面无表情,“殿下,你已经入局了。”
“入局?”西泽尔皱眉。
“我刚才说过,命运是天道的游戏,卜术就是窃取天道。但是单凭卜者是偷不到天道的,我还需要问卜者也进我的局中来。苏萨尔和普林尼两位殿下不曾入局,他们对我的卜术介乎信与不信之间。但殿下不同,我刚才算出了您的生日,您心里已经已经信了我的卜术。一旦信了,就入了局,入了卜术的深处。这一课占出来,便是未来,生死悲欢都不能更改。容我提醒,殿下如果现在退出这个局,还来得及。”
叶素盟顿了顿,轻声说,“想要看自己未来的,都不是求善终之辈。”
“父亲!”苏萨尔忽然变了脸色,压低了声音,“这种卜术……”
尽管私下里翡冷翠的贵族们都相信占卜,但是教皇的夏宫,在教皇的餐桌上施行这样禁忌的卜术,是极大的不敬。何况连叶素盟自己都说,深处的卜术已经入魔。
教皇淡然地摆摆手,“苏萨尔,记得我根你说过的,只要怀着虔信的心,纵然恶魔也无法把你从神的怀抱里夺走。”
他转向西泽尔,“你可以自己决定要不要和叶先生进行这场占卜。”
“叶先生,以前您这样为人占卜过么?”西泽尔问。
“愿意入我的局而且不退的人只有两个。”叶素盟淡淡地说,“一个是我国的国君原诚先生。”
“结果呢?”
“当然是凶卦。”叶素盟笑,“因为国君要问的是将来是谁杀他,这样的问发怎么能问出吉卦来呢?”
“真有不为善终而问卦的人啊,倒是让人想见见他。”西泽尔眼睛里有光一闪而过,“那他知道了以后怎么说?”
“一开人坐在宫里喝了一夜的酒,很落寞的样子。不过第二天早晨就恢复常态了,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叶素盟说,“有时候我自己都怀疑那天晚上问卜的不是他自己,而是他的孪生兄弟什么的。”
“那第二个人呢?”
“是教我卜术的老师。在他觉得我艺满可以出师的那天,他便让我为他算了一卦。因为他是东方卜术的宗师,天下再没有人能和他比肩,而他门下也一直没有出现能艺满出师的学生。”叶素盟轻声说,“那天他来向我问卜,我才知道他何以敦促我学卜不遗余力,甚至于威逼利诱。他一直想要天下间有第二个自己,这样他便可以问卜。”
“您的老师真是一个有趣的人。”
“可很孤独,不是么?可以卜出天下事,却很少有人入他的局;想入别人的局,可他的卜术就像独立高山之巅,没人能够相比。”叶素盟叹了口气。
“您的老师问什么?”
“他问他的死期。”
“又是一个不为善终而问卜的人。”西泽尔说,“问到了自己的死期之后呢?”
“听说临死前的几年一直沉湎酒色,蓄了数百个美貌姬妾,窖藏了东西方诸色美酒。打开卜术之门,不论何人求他占卜他都答应,只要给钱。所以虽然花销很大,仍是堆了一窖白银。后来忽然有一天他的另一个弟子来找我,带了几大车百银,十几大车美酒,美女塞了过百辆大车,说是老师把他的家产都送给我了。”叶素盟说,“那天我知道他已经死了,死期一如我所卜,跟所有卜术大师一样,他没有善终。”
“我明白了。”西泽尔摇动手中的竹筒。
“殿下,”叶素盟说,“六爻齐出之后,就如铸铁成山,纵然是至凶之卦也无可禳解。”
“就像我父亲说的,心中怀着正信的人,纵然恶魔也不能把我从神的怀抱里夺走。就算我死去,也会看见天国的门为我打开。”西泽尔毫不犹豫地抖出了竹筒中的金钱。
三枚金钱都是女娲一面向上,人面蛇身的女人母亲般慈祥地笑。
“初爻,老阴化少阳。”叶素盟用刀沾着岩羊肉盘中的酱汁在餐巾上画一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