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黑暗中,有人轻声呼唤。
真烦!这是谁家的小孩跑丢了么?跑来打搅我午睡。
“哥....醒来啦。”那孩子又喊。
真烦真烦!这里没有你哥哥!走丢了找警察啦!
“哥哥....那我走啦。”孩子的声音渐渐低落。
那声音里透着一点点孤单,像是被人遗弃的小猎狗。他忽然有点不忍,翻身坐起:
“好啦好啦好啦!你家住哪街哪号哪门?你哥哥叫什么名字?我送你回家!”
世界的孩子,你是多么孤单;
荒原上独自的跋涉,还有多远呢?
不知何方传来空灵的咏叹,怎么?他还有会唱歌剧的邻居么?不过能唱如此美妙高音的,想来都是腰围1米的大妈吧?
暖软的阳光中,他席地而坐,白衣皎洁,粗瓷瓶中,一朵白色的茶花悠然盛放。
孩子并没有走,隔着那枝花,孩子伏在案上,身穿小小的白衣,手持刻刀雕刻着什么。
这环境看起来很陌生,他从未来过,但他很自然地做了一件事,桌上有盘青翠欲滴的葡萄,他从里面摘下一小串,隔桌递给那个孩子。
孩子抬起头来,眼睛里闪动着惊慌:“哥哥, 外面有很多人。”
外面其实很安静,静得好像连蝉都睡着了,只有那个练歌剧的女人还时隐时现地唱着。
可他握住孩子的手,说了莫名其妙的话:“也许 会死吧?但是我和你在一起,所以不要害怕。”
“不害怕。可为什么不吃掉我呢?吃掉我,就再也没人能挡住哥哥。”
“你是很好的食物,可那样就太孤单了,这么多年了,只有你和我在一起。”
“真正的死是怎样的呢?会不会觉得自己被封在-个黑盒子里, 漆黑的,-点光都没有, 永远永远,无论怎么伸手,都触不到东西....
“我们永远不会真正死去,只是长眠。在我能够吞噬世界之前,与其孤独跋涉,不如安然沉睡。我们还
会醒来。所谓弃族的命运,就是要穿越荒原,竖起战旗,再次返回故乡。”真不敢相信,这诗歌般的语言,居然会出于他的嘴里。
他和孩子就像排练过无数次的演员在对台词,熟极而流。
“竖起战旗的那一天,哥哥会吃掉我么?”孩子看着他,清澈的眼睛里闪动着期待。
见鬼!这幕剧的名字莫非是《我们是相亲相爱的食人族一家》?这剧本可真是奇怪。
“会的,那样你就将和我一起,君临世界!
他微微点头,骄傲威严。
“时间到了,我该走了。哥哥,下次醒来再见。”孩子站了起来。
“再见,自己小心,人类,是不能相信的。”他说。
又是一句古怪的台词,前后不搭,没头没脑,但他很自然地就说了出来。
孩子走了,在背后带上了门。他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远,最后完全消失。
他端坐在阳光里,默默地喝着水。孩子走前给他倒的水,双手捧过头顶敬呈给他。
他忽然害怕起来。自己真是昏头了,那么小的一个孩子,放他自己去街上走,给人拐跑了怎么办?不知
道他能不能找到他的哥哥,这一路上要走多久。
他坐立不安,终于忍不住起身往门口跑去。他推开了门,炽烈的光照在他的白衣上,不是阳光,而是火光。
燎天的烈焰中,城市在哭号,焦黑的人形在火中奔跑,成千上万的箭从天空里坠落,巨大的牌區燃烧着翻转着坠落,上面写着古老的文字。他竟然能认出来,那是“白帝”的意思。
广场的正中央,立着金属的棱柱,孩子被挂在最高处,整个城市的火焰都在灼烧他,就像-场盛大的献祭。
心里忽然痛了起来,像是有把刀在割。孩子闭着眼睛神态安详,火光甚至给那张苍白的小脸抹上了红晕,可每一分灼烧的痛苦他都能感觉到。
.....但..”他忽然喊出那孩子的名字。
他想起来了,他就是那孩子的哥哥。他弄丢了自己的弟弟,再次。
他猛地坐起,大口地喘息,浑身冷汗,窗外是轻轨列车经过的噪音。
他所在的,只是普普通通的人世,被焚烧的古城和那个孩子,只是梦罢了。也许是因为夏日午后的阳光太炽烈,灼伤了他的皮肤,所以他梦到了火。
他爬起来倒了-大杯水,急急忙忙地灌下去,干得要开裂的喉咙里好像还有梦里带出来的灼烧气息。
练歌剧的女人仍在引吭高歌,压过了轻轨的噪音和蝉鸣,震得窗户都微微颤抖。
这一次他听到了完整的歌词:
世界的孩子,你是多么孤单;
荒原上独自的跋涉,还有多远呢?
然则神的吻印在你的额头,钢铁的圆规已画定你的旅途,
无法抵达之地终将无法抵达,所到之处必然光辉四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