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大猪说,“一切正常。”
“我们等候陆沉工作部的最后确认,除了我们四人,另有41名陆沉工作部的A级军官参加这项行动。他们将把上海沉入地下一公里的空穴中,这个过程将耗时1小时23分45秒,两支行动部的时间点必须紧紧扣合!”
“是!”
将军想了想,似乎无话可说。其实泡防御圈的扁平化并非是什么高难度的操作,远不能和在光流轰炸下弥补一个个缺口相比,甚至一台搭载了那个特别程序的家用电脑就能把这个操作完成得轻松惬意,而泡防御指挥部为此出动了三名精锐——如果我也算精锐的话——只是为了万无一失。
将军最后转向了我:“江洋,你准备好了么?”
“准备好了!”我尽量说得气沉丹田。
真没劲,每次轮到我,似乎就变成了一个要被照顾的孩子,言下之意无非是你自己准备好就可以了,别的你都可以不要管。
会议桌边短暂的沉寂下来,八只眼睛相对,只剩下桌面上笔记本风扇低低的声音。
“呵呵!”将军忽的笑出声来。
他往椅子背上一靠,把军帽摘了下来,挠着花白的头发,同时很随意的把上衣的扣子解开:“真热,也不知道是不是给吓得。”
我们三个还是没敢动。
“夏天呗。”大猪说,他脸上的神情忽的懒散起来,整张脸松弛得像是要掉下去似的。
二猪和我对看了一眼,我们两个也开始笑,我忽然间有一种错觉。我想要冲到窗边去看看,也许我只是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外面其实根本是一个白天,我们刚刚打了一夜的牌醒来。根本没有德尔塔文明这回事,那些泡在营养液里的神童完全是帮发白日梦的痴人。
链子的哗啦哗啦声把我的视线拉了过去。
大猪把衣袖捋了起来,军服衬衣下面的手腕上套着一根金属链子,上面有一块小小的金属铭牌,现在他一边懒洋洋的敲着桌子,一边抖动链子让那块金属铭牌滑来滑去。我的心里慢慢的凉下去,我笑了笑,因为我看见那块铭牌上刻著名字和序号——“苏婉748800001213011”。
是啊,干什么骗自己呢?如果还是两年前,苏婉又在哪里?她已经死了,变成了黄浦江边零号废墟里的一些些灰尘。
可是为什么苏婉的铭牌会在大猪手里呢?那种光压、那种可怕的灰化力量,金属也不会留存的,除非说……那根链子其实根本就没有挂在苏婉的脖子上,它一直就在大猪的手腕上……可是为什么苏婉要把这块战死后确认身份的铭牌摘下来?我觉得隐隐的开始头痛了,似乎这个世界上真是太复杂了,很多很多的事情我都不明白。那就让我不明白也好啊,不明白蒋黎为一个看似毫无关系的女人去弄机票,不明白苏婉的铭牌套在大猪的手腕上,不明白狐狸一样的女人会跟着一个粗俗的老头子,不明白那个女人为什么轻轻松松就要结婚了,就说出了离别……
就让我是一只鸵鸟埋头在沙子里,上面的沙暴直接把我摧毁了也好啊。让我心安理得。可是为什么又要让我隐隐约约看到一些线头,似乎我追着它们便可以明白一切的根源。
二猪和我一起看那根链子,末了他笑了笑,摸身上的口袋:“还有一个小时进入沉默期吧?可惜没有带牌来。”
“别太嚣张。”将军呲牙笑,“虽说只有我们四个,毕竟是执行公务。”
我们四个开始各做各的事情,大猪在玩他的链子,二猪在东张西望,将军嘴里含含糊糊的哼着什么,脚在桌子下面打着拍子。我想了想不知道自己可以做什么,进入这里前经过了严密的检查,我身上只剩下一部手机和一只钱包,钱包里面有我最后的三十六块五毛钱。
熟悉的音乐声吓到我了。S.H.E.的《SuperStar》,伴随着振动的嗡嗡声,它响起在将军的口袋里。
其实老家伙的手机铃声并不是《Super Star》,而是新闻联播前那段序曲。这是一个个性铃声,它标志某个特殊的人在找他。
个性铃声……有时候一些发明真是搞鬼……
老家伙的笑容僵死在那里。他伸手去胸口的口袋里,动作粗鲁野蛮,他扯开了袋口,摸出了手机,紧紧攥在手心里。
“你是电你是光你是唯一的神话,我只爱你you are my super star……”
那三个蹦来跳去的女人还在欢快的唱。老家伙捏着他的手机,我们三个都看着他的手,我们想知道他会怎样,摔碎它么?这是一幅诡异的场景,像是三星制作的手机广告,寂静的房间,惨白的灯光,四个不知所谓的穿着军装的男人,其中一人高举着三星的手机,剩下的人沉默的看着他的手,音乐声横过。
老大按在关机键上,音乐声停止,他的手臂缓缓放下来,把手机扣在了桌面上。
我忽然想笑。
明天早晨最后的一般穿梭机去兰州,你的女人看来已经提前发现了你的小诡计啊。嘿嘿,嘿嘿,你找了一个狐媚的聪明的女人,你还想骗她?你只是不小心某个瞬间感动了她,所以她收敛了她眼睛里的那些妩媚与骄傲,宁愿安安静静的变老。
他的脸色铁青,面颊绷紧,有一条肌肉夸张地跳了起来,像是横过半脸的刀锋。
所谓离别,大概就是这样的吧?往日的阳光和风和雨露,那些画面都过电影一样闪动,你想要放弃的和你想要忘记的,一切都重新变得那么美丽。你不喜欢是不是?那么你永远也不会再看到了,你开心么?
有什么东西在你心里蠢蠢欲动,你想要压住它,你说不不不,你他妈的给我闭嘴。其实它从不出声,它是那只困在你心肌间的小野兽,它被惊醒了,咬着咬着,要找一条出路。
小野兽……咬……
我的心里微微的抽动了一下。不知为什么像是有道令人有些作呕的暖流从胃里直涌上来,眼前一片模糊,只有青紫色的空间里飞舞的蛇一样的线条,像是无数人在我的耳边嘈杂的说着什么,那些声音叠加起来又像是一个人的声音。是风吹来了么?为什么像是树叶在我的头顶哗哗的响……
谁在说话?
“江洋!你干什么?”将军的声音慑人。
我的头顶像是忽然淋了一盆凉水,那股令人畏惧的暖意连带着所有的一切幻觉褪去,我微微的喘息,像是刚刚小跑了很长的距离。剩下三个人都皱着眉看我,我趴在会议桌上,上半身拧得像是一截扭股糖,我怀疑我刚才是不是像条濒死的蛇一样在上面打了几个滚。
“报告!”我猛地站起来,一跺地面,“将军,我……我得去一下洗手间。难受……真的……真的憋死了!”
老家伙恶狠狠的瞪了我几秒钟:“两分钟!跑步去!”
“大便……”
“那……十分钟……”老家伙的神情几乎绝望。
“可能是有点着凉……闹肚子……”我急匆匆的冲了出去。
我像是逃命那样奔跑在空无一人的漆黑的走廊里,照亮我的脸的是手机屏幕的蓝光。我在地址簿里使劲的往下按、再往下按,搜索一个名字。为什么我没有买一个智能的手机呢,虽然稍微贵一点,可是我一下子就可以找到她的名字。
我冲进了洗手间像是作贼那样往后快速的扫了一眼,漆黑的走廊里面没有人。洗手间里也没有人声,我打开了灯,喘息着靠在门背后,把手机紧紧的按在耳边。
“对不起,您呼叫的用户已关机,请稍后再拨。Sorry,the subscriber you dialed is power off,please call later…”
我死死的盯着屏幕,时间显示我还有大约9分钟不到。一个人会在九分钟之内重新把关机的手机打开的比率是多少?
我按了重拨键,把音量打到最高,握着手机在洗手间里踱步,像是一个败阵的古代将军在他的军帐里握着宝剑的剑柄,等待着潮水一样的敌军扑到他的帐门前。我一次次按下重拨键,相同的声音一再重复,像是永远没有止境。
“对不起,您呼叫的用户已关机,请稍后再拨。Sorry,the subscriber you dialed is power off,please call later…”
时间在一秒钟一秒钟流逝。
我拼命的想一些东西,我现在不能停止思考,停止了思考我会怎么样?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有一种不仅仅是畏惧也不仅仅是绝望的东西在我心里悄悄的蔓延开来,我要把脑袋充满,把那个东西压下去。
好吧,让我们从手机开始,你是否记得有种可以联系待机一个月的飞利浦的待机王?其实是款很难看的手机,但是商务人士都喜欢用,因为他们飞来飞去,怕耽误一个电话错过了几千万的交易。要说好看那肯定是索爱最新的M608c,不错它是一款3G手机,可惜在中国3G网络还没有铺开战争就开始了,所以大家只是看过它的图片。当然它的孪生弟弟W950c也不错,可是一款音乐手机?你总不想挂着一款112g的MP3在脖子上跑来跑去吧?
让我想想还有什么?
对了对了,还有那款笔记本,你知道我买这款Motorola的L7的时候觉得它要是搭配一下IBM的T60就好了,一色的黑,放在一起酷得一塌糊涂。大猪有一台自备的IBMT43,毕竟是比DELL的好用多了,部队配发的那个盒子?拜托你不要提起这种令人绝望的东西好不好,帝国都装不了……IBM关键是外形够拽,造了十几年的笔记本就没更新过工业设计,毕竟是老大的风范。其实L7还是蛮好用的,除了短信只能容纳可怜的25条,于是我只好不停的删除,有些短信舍不得删除就留在里面,于是最后撑得满满的。满到只剩一条短信的空间可以接收新的消息,然后剩下二十四条都标记着某个相同的名字。真是糟糕的设计师,多留点空间存短信会死人啊?也不知道Motorola雇的都是一帮什么人!
没有别的了么?
还有别的可想么?
素材快要不够了……难道我的生活其实就是这么简单……是的我可以想我的爸爸妈妈,我真是对不起他们。我为什么不能去华尔街呢?这样我可以穿着阿玛尼的黑色西装坐在高层的办公室里操作几千万的资金,妈妈想买几套房子我就帮她买几套,老爹飘洋过海来探望我,我可以请他从纽约到芝加哥到洛杉矶的旅游,我们坐在芝加哥号称世界最高的酒吧JohnHancockTower的顶楼喝他们最拿手的鸡尾酒,一样的衣冠楚楚。
不至于像现在这样老娘会写信来说儿子我已经买了三套房子,这样你如果结婚就有地方住了。如果你觉得这些房子还不够好,我可以卖掉其中的两套给你买一套你喜欢的……
OK,我虽则只有680块月薪可是我也不是那么穷困潦倒嘛,是不是?可是为什么就是永远都是没指望的希望呢?
“对不起,您呼叫的用户已关机,请稍后再拨。Sorry,the subscriber you dialed is power off,please call later…”
我还剩多少时间?我冲进一间格子里坐在马桶上,把门扣扣了起来,这个封闭的地方也许因为长期没有人打扫而弥漫着一股很细微的臭味,可是隔板很高,我什么都看不见,我觉得安全。
我的手有点哆嗦,我写了一个短信说:“给我打电话!”
我想暗示什么,可是我不敢说,我的背后是可怕的最高级别的保密协议,如果我违反了,老大会不会用手枪指着我的脑门解决一切问题?所以我用了一个感叹号,我想她是不是会记得我从来都不用感叹号,这次是有特别的事情即将发生。
还来得及,如果你故意屏蔽了我的电话,看到这个短信,还来得及让我们再说几句话。
只剩下1分30秒,我在洗手间里,像是聆听末日钟声的困兽。我坐立不安可是我甚至没有空间走动,我最后尝试着站在抽水马桶的桶盖上,时间在一分一秒的过去,我的手机没有响,来不及了,就要来不及了。我一再的看来电显示,我觉得要是手机有IE那样的刷新键我现在一定会不断的按它,可是手机没有,我只能盯着它,像是要感动这个冰冷的东西。
现在是22:14,当我回到会议室,行动前的沉默期就要开始。这个时候她在做什么?为什么会关机?
我愣了一下,慢慢的安静下来。还有一周他们就要结婚了,不是么?这个晚上还不错,这个封闭的空间里虽然沉闷,外面却有花香和风声。一个女人这个时候难道不该陪未婚夫呆在一起么?见鬼,为什么现在才想清楚这个细节?并非每个人都会在这样的晚上和两个不知所谓的男人以及一个罗里罗嗦的女人联机打帝国。我想像一个窗前坐着这么两个人,一个人高大而挺拔,他把手放在女人的肩上,女人的眸子里映着外面路灯的颜色,漫不经心的出神,男人低头下去吻在女人耳根后,那里有一缕细细的、弯曲的头发。
所有思绪到这里忽的中断了,好像有人大喊了一声“Cut”!
真安静啊,静得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