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刀猛地斩落!他没有转身,刀锋落在缆绳上。刀落下时阿二居然放声大笑起来,他根本没把握砍中那个杀手,但是只要舍了这条命就能带上十几个女人陪葬!他够本了!
刀砍在缆绳上,反跳起来。阿二呆住了,以水手刀的锋利,砍在缆绳上就像是钝刀砍百年老鱼的鱼皮,缆绳分毫无损。他放弃了最后反扑的机会,可搏命也博败了。
但杀手依然在他背后沉默着,没有动手。
阿二看不见,他背后的“郑三炮”提着一根丝线,丝线尽头悬着惨碧色的利刃。利刃随时可以挥过阿二的喉咙,但另一个黑影又站在了“郑三炮”身后的一根桅杆上。谁也不敢想有人能在暴风雨的桅杆上那么稳稳地站立,就像是坚不可摧的船首像。他距离“郑三炮”足有二十尺,但是他的气息已经刺在了“郑三炮”的后脑。
黑衣仵作,风雨中“嚓”的一声,他的袖子里,数不清的异形刀刃垂落,刃口皆泛着青色的微光。
“原来船上还有家族的人。”“郑三炮”嘶声说,“‘往世莲华’的杀人术,很久都没有人能重现了。”
“‘翠侯’的杀人术不也一样么?”黑衣仵作轻声说,“它们在今日重逢。”
阴离贞在烛火上点燃一块不知名的香料,一股乳白色的烟气升腾起来,粘稠如羊奶。他轻轻吹出一口气,把乳白色的烟吹入鲛女的鼻孔中。鲛女呲牙咧嘴,愤怒地扭动身体,想要躲避,这让她姣好的面容变得恶鬼般狰狞。但这一切都是徒劳,那烟雾仿佛有生命一般,接近鲛女鼻孔的时候,骤然加速钻了进去。片刻之后,鲛女不再挣扎,脸上浮现出美人春意般的倦意,美好而放松。她嘴角带着一缕朦胧的笑意,透明如海鱼软鳍般的膜缓缓地落下,盖住了眼睛。
她睡着了,而阿大还能清楚地看见她的眼睛,湛碧色的瞳子里仿佛弥漫着春天水上的薄雾。
那双美好的眼睛里仿佛蕴含着一场能把阿大也吸进去的春梦。
阴离贞单手用力,把鲛女提到了石案上。石案是一整块请玉雕成一张微卷的叶子形状,表面是绵密的叶脉,表面每一寸都有烛光透入,隐约可见其中深红色的筋脉。阿大也猜得出那是块罕见的美玉,但摆在这寂静洞窟的正中央,倒像是打铁的铁砧,或者切肉的垫板…鲛女便是这块垫板上的一条鱼,她赤裸的身体蜷缩起来,鱼尾却舒展开,每一根弧线都那么美。阿大无缘见得灜天神宫中的舞蹈,如果是商博良在这里,他会发现柱子上以人类骨骼所不能跳出的舞蹈,像极了此刻这鲛女的身姿。
阿大的心里微微一动。即便知道这是非人,他仍旧无法克制地动了情欲,欲望从心底涌上来的时候,就像是暖热的血上头。
阴离贞的手在鲛女身上有力地按揉,试过她每一寸肌肤,刮过那些锋利的鳞片。他淡淡地瞥了阿大一眼,阿大正焦灼地抓着自己的胸口,忽然发现阴离贞在看自己,羞愧地把眼睛从鲛女的身上移开了。阴离贞面无表情,并不鄙夷,亦不好奇,也没有丝毫的炫耀。他如冰雕的人,情欲沾染不到他,对于人世间的情欲,他也早已看得平常。他张开双臂,仆妇为他穿上一件鱼皮制的围裙,连着双臂袖套。
“所谓”非人“,是指她们似人却又不是人。可她们却那么美,徒费了天赐的容颜。”阴离贞抓住阿大的收,引导他去抚摸鲛女的身体。触手的瞬间,阿大的情欲消退,仿佛当头一盆冷水。那种感觉就是在抚摩一条鱼,尽管她的肌肤细嫩,却没有温度,皮下的肌肉收紧,力大得如一张硬弓。
“看起来像是柔弱似水的女人,皮下的肌骨却比男人还要强健,就像是蟒蛇。她们中最强壮的可以把一头牛犊的全身骨骼卷碎,人类中除非神力之士不能抗衡。正因有了这样强健的筋骨,她们才能在水中翻卷如蛟龙,成群的鲛女可以捕猎鲨鱼。”阴离贞轻描淡写地说,“你刚才是受了她歌声的蛊惑,是以完全没有觉察到她身体的坚韧,她本可轻而易举地勒杀你。”
他的手沿着鲛女的脸庞下滑,把一道合得极紧的缝隙扒开,露出里面鲜红的、贝肉般的东西:“鳃,跟鱼的鳃很像,如果我们切开她的颅骨,你会看到这鳃从鼻孔后方延伸而下,到脖子里。她们在水中用鳃呼吸,可以永远不用浮出水面。”
他轻轻抚摩鲛女的鼻梁,那道挺直的鼻梁真像阿莲的,阿莲就是因为那好似异族人的鼻梁被港口里的人怀疑不是她爹亲生的:“所有鲛人都骨骼清晰,颜面小而精致,这事因为她们终年生活在水中,脸被海水冲刷,油脂不会积在皮下。鼻梁高挺,还有瓣膜,这样便能封住空气。”
他再次拎起了鲛女,阿大吓得退后半步。因为阴离贞拎起鲛人的时候,不是抓住她身体的某一处,而是直接拎起钩住她嘴里的鱼线。和渔人把一条大鱼提出水面似的,鱼痛得在鱼线上拼命扭动。但靠想也能感受到那份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痛楚。鱼钩从鲛女嘴里脱了出来,带着纤细的血丝和一颗带着血肉的牙齿,锋利的钩尖把鲛女的整个脸侧割开。
阿大几乎要忍不住惊呼,虽然是“非人”,可那种美因这暴力的一拎而受损,他也会觉得于心不忍。
但鲛女完全没有流露出痛楚的表情,她仍旧沉浸在那场春梦中,眼膜下目光流转,破损流血的嘴角甚至露出了一丝隐约的微笑。但在被鲜血染红的脸上看见这笑,让人不敢偶任何绮念,只觉得是面对恶鬼。
阴离贞把鲛女翻了个身:“别担心,她不会醒的,闻了”黑甜香“的人,你把她在梦里凌迟,她都会带着微笑。这种香料在处刑人中很常见,有时候要被凌迟的人是贵族豪门,家人便会买通处刑人,在处刑前吸入黑甜香,让他无痛无忧地上路。”
“至于她的牙齿,本来也是准备拆掉的。脸也要切开好把鳃拔掉,没什么关系。”阴离贞淡淡地说着,把一片不知名的鱼鳞贴在鲛女的面颊上吸去鲜血。
鲛女光洁如玉的后背上,赫然是一排半透明的骨刺,骨刺间连着嫣红色的膜。
“这东西就像鱼背上的竖鳍,有了它,鲛人在水中游泳的时候,便不会倾倒。”阴离贞用“翠侯”的刀背敲打那些骨刺的根部,然后轻轻一抚,骨刺便都平复下去,整副鳍贴在她的背上,颜色如晕染的牡丹,好似她背后的纹身。
“很美,但是要拔掉,这些刺竖起来的时候,能够轻易刺穿革甲。”阴离贞说。
他的手指沿着鲛女在肌肤下若隐若现的背脊下行,那丰隆的臀部和纤细的腰肢放在一起看,美得叫人口干舌燥。但,腰肢以下,细密的青灰色鳞片从皮肤里透了出来,就像是新笋钻出泥土,鳞片越来越大,往下半个身体都是被鳞片覆盖的长尾,介乎蛇与鱼之间。
他忽然抓过阿大的手,按在了鲛女的臀部上。阿大惊得好似那是个炽热的火盆,急忙想往回缩。但阴离贞的手硬的如铁,稳得像是石头,根本不容他反抗。鲛女在睡梦中似乎想要翻身,丰润的臀颤动了一下,阿大浑身的血好似都涌到头顶,可笑地流了两行鼻血下来。他从未这么触摸过一个女人,只是远远地看,从没有那么真切地意识到她们不是画,她们是活的,即便隔着鳞片,仍旧鲜活得令人意乱情迷。
“抚摸她,她不会反抗,会觉得很舒服。”阴离贞轻声说,“她现在在一场春梦里,她会觉得那是她所爱的同类。”
阿大顺从地被阴离贞压着手,隔着肌肉、脂肪和鳞片,他能够抚摸到鲛女的骨盆。他能感觉到温热,不同于其他地方肌肤的触觉,热得他心里发烫。
“鲛人的全身都比人类要冷,因为她们终年生活在冰冷的海水里,身体如果热,最终也会被海水把热气夺走。唯有腹部不同,这里永远是温热的,和人类一样。因为她们和人类一样在这里孕育婴儿,这里的温暖用来保护她们的婴儿,让他们在长大之前不畏海水的寒气。”阴离贞瞥了阿大一眼,“如果你懂医术,了解人的脏腑,你现在已经可以触摸到她作为雌性的证据了。这鳞片下,藏着和人类一样的脏器,女人有的一切她们都有,她们甚至有子宫,只可惜不能孕育人类的孩子。”
“可她连腿都没有!”阿大的声音扭曲而嘶哑。他竭力反抗着,某个欲望的魔鬼正在撩拨他的心。
“不,她有,只是你看不出来。”阴离贞拉着阿大的收一寸寸地触摸鲛女的长尾,阿大隐约感觉那里面是两根并行的、筷子般的细骨。
“她有天下最美的腿,却被神束缚起来了。鲛人有两根腿骨,贯穿在她们的长尾里,人类腿骨有的,她们的腿骨也都有,甚至脚骨和趾骨也藏在这条尾巴里。只要剖开,削去多余的肌肉,她们便有完美无暇的腿。没有任何人类的女人有那么长那么笔直那么灵巧的双腿,这能让她们跳天下最美的舞蹈。如果没有羽翼的帮助,羽人都没有她们跳得好。”阴离贞轻轻拍着阿大的肩膀,“现在你明白了么?她们就是女人,只要我们切开她们的颅骨,拆掉她们的鳃;拔出背后的骨刺,把和脊椎相连的地方磨平;重整她们的牙槽,拔掉锋利的犬齿;再把她们最强劲的肌腱都剪断…”他一边说着一边以“翠侯”在鲛女的胴体上勾勒,就像是搭建大屋之前在沙盘上画出蓝图,“不必担心,她们不会因此瘫痪,只是不再有那股足以绞碎你的力量。最后也是最重要的,劈开她的双腿,把被神束缚的美解放出来。”
他轻轻托起鲛女的下巴,端详她绝美的脸,眼神迷离,就像是玉工打量一块璞玉,却已看到了它雕刻成器的模样;“那时候,谁也看不出她和真正的女人有什么区别…不!她比真正的女人更美,是全天下男子都位置疯狂的尤物!”
他转过头,直视阿大的眼睛:“而她只属于你一个人!是你一个人的阿莲!”
阿大呆呆地看着鲛女,许久许久,仿佛沉浸在梦中,又仿佛刚从大梦中醒来不敢相信眼前真实的世界。慢慢地,他咧开了嘴,似乎想笑,却无声地痛哭起来。他那张终年没有表情的、石头一样的脸扭曲得像是绞紧的缆绳,那么多年的悲伤,那么多年的痛苦,那么多年的求而不得,都深深地刻在皱纹中。
阴离贞拉着阿大的手,引着他按在鲛女柔软的胸口。阿大颤抖着抚摸鲛女的身体,轻轻的,好像怕把她的美揉碎了。她的肌肤娇嫩,她的曲线玲珑,她的眼瞳柔若春水…是啊,只要不看那条鳞片中夹着沙砾的尾巴,只要皮肤下那层强有力的筋肉不在,她就是个完美无缺的女人,任谁都无法抗拒她的魅惑。
她真的很像阿莲,睡着的阿莲…无数次阿大梦见自己在满室通红的烛光里走近挂着红纱的床,揭开床帘,阿莲便是这么甜美地睡着,一身粉色的亵衣,胸口如玉腿如敷粉。然而每一次的梦都在这一刻的惊艳中停止,阿大从不曾梦见自己谦谦君子般放下床帘,而后恭敬地退出去,因为他舍不得。于是一切的一切都静止在这一幕,这一幕天荒地老,这一幕枯眼相望。
忽然间,阿大嚎啕大哭起来,泪如雨下。他像只野兽那样扑上去,扑在鲛女美好的身躯上,搂着她,把头埋在她的胸口。这一刻他完全忘记她是个“非人”了,她就是阿莲,或者是他死去的母亲,阿大只想扑进她们怀里告诉她们自己这些年过得多难,难得无数次一个人走在路上就哭出声来。能不难么?这一辈子一条路,去看不到任何希望,亦不知尽头,所恋着的一切都离他而去。
“不要让我…一个人啊!”阿大嘶哑地喊。
阴离贞古井不波的脸上露出一瞬即逝的笑意,他轻轻伸手抚摸阿大海草般的头发:“怎么会呢?从此以后,阿莲会陪着你的,天涯海角。无论你富裕或贫困,功成名就或病卧荒村,她都会对你不离不弃。她爱你,任何男人都无法从你身边把她夺走…你弟弟也一样。”
“你要…跟我交换什么?”阿大慢慢地抬起头来。
“只是一个活下去的权力而已。”阴离贞的脸上流露出一个悲凉的笑,“至于具体怎么做,到时候我会告诉你。”
“她…真的会像阿莲一样?”阿大小心地抚摸着鲛女的长尾。
“不,不完整。”阴离贞叹了口气,“我不能保证她的声音和阿莲一模一样,这套技法被称作”屠龙“,我从古书上学来时说是来自一片遥远的古陆”云荒“,但是那本书缺了一部分,是以如何修整喉骨和声带我未曾学得精髓。我能让她的声音很美。如高山流泉柳间鸣莺,但我不能让她的声音酷肖某个人。可以么?”
阿大呆呆地点头,虽然他很想听阿莲整夜整夜地跟他一个人说话,但是如果只是这小小的遗憾,他没法抱怨。对他而言这一切已经太过奢侈。
“她真的不会离开我?”
“我会把一个梦种在她的神魂里。医家说,人的神魂皆锁在脑颅下面方寸大的一块灰白色的脑髓中,就是所谓的”锁灵墟“。我把你关进她的”锁灵墟“里,她一生都会爱你,你若是离开了她,她会天涯海角地找你。”阴离贞轻轻拍着阿大的肩膀,“所以你可千万别让她找不到你,那样她会死在找你的路上。”
“不会的…”阿大说着低下头,触摸鲛女纤细的手。
我找了那么多年才找到你,怎么会让你辛苦,让你再吃我吃过的苦?
“好,那我们成交?”阴离贞伸手到阿大面前。
阿大看着那只白净如玉,却没有什么掌纹的奇怪的手,没有丝毫犹豫,一掌拍上,和莲石港里渔货市场的规矩一样,掌声里钱货两清,价落成铁。
反悔的,以后出海折帆沉船,为鲨鱼所噬,皮骨无存!
阴离贞一笑,旁边的仆妇弯腰递上表面贴着鱼皮的木盒,里面似有金铁交鸣。阴离贞当着阿大的面打开木盒,盒子里是木质的刀架,上面摆放着精致的各种小刀,有的刀头浑厚如斧枪,有的则轻盈如柳叶,有的刃口如鲨鱼牙齿,有的则薄如蝉翼,还有钩、剪、镰、刺、锤…种种阿大想也想不出来的刀具,表面流淌着暗金色的微光,刃口如宝刀名剑那样呈现地“地肌”和“金筋”,都是以层层叠打的铁坯铸造。
“这些刀具都以珊瑚金混合陨铁锻造,洛族通常只把这种金属用在”星焚术“中,所制皆魂印兵器。”阴离贞拈起那柄柳叶般的细刀,微笑,“我定制这套刀具的时候,洛族长老好奇我用这价值万金的绝世之铁,却不是要制杀人之器,简直暴殄天物。”
“但也只有这种铁才能造出这样利的刀,才能减少屠龙时的出血。”阴离贞把刀放在鲛女尖锐的指甲上,并未用任何力量,刀凭着自己的重量便轻易地切掉了那枚指甲,切口光滑没有半点毛刺,“刀架的木头是古木沉入海底千万年所成的化石,出水便会变硬,再入水也不会变软,因此必须在海底雕刻而成,再拿出水面。也只有这种刀架,架得住我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