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兵们哄笑起来,阿大暗暗地出了一口气,使劲点头:“对对,有个女人…有个女人她对我好…”
他沿着狭窄的走道向前,水兵们的笑声在他背后,他喃喃地说:“有个女人…她对我好…”
“不如歇歇脚吧,”阴离贞指着前面的小屋,“年轻人们要玩很久,我们不如耐心等等。”
这一路上他们经过了十二场筵席,有些幕天席地,有的则在精美的阁楼长,女孩们各有不同的美,有的奔放,有的婉约,有些筵席让你觉得自己是青楼中的豪客,有些异常的庄重,女孩穿着一袭拖地的青裙,长发上斜插一支碧玉长钗,全身裹得严严实实,只露一段如玉的脖子,你们只能隔得很远,喝着淡酒,以礼相待,那种感觉便如拜会一位饱读诗书的女史,一点都不敢轻慢她。
跟着他们的水手越来越少,最后身后再也看不见人了。一如阴离贞曾经断言的,虽然明知道蛛巢之宴越往上越是极品的少女在等你,可能抵抗住百媚千红的诱惑而走到最后的,寥寥可数。
“也好,还有好些时间,无处可去,不如歇歇吧。”牟中流淡淡地说。
空气中弥漫着燥热和千百种微香,那是千百个女孩身上的热气蒸出来的。牟中流饮了些酒,面色不变,开始他还故意亲近那些女孩,以示这是个无拘无束的场合,后来他甚至懒得停步了,一路上行,好像是来观山景的。
小屋也是那种朱红色的木柴建的,被茂竹掩映着,门前有两株苍青的大树,亭亭如盖,透着一丝荫凉。在这场盛宴中,从山脚下的温泉宫到山顶的瀛天神宫,每一处楼阁中都摆下了酒馔,哪怕角落里都有女孩载歌载舞,这里却异常的安静。大概是间放杂物的小屋,配不上蛛巢之宴的场面吧。
阴离贞拉开拉门,把牟中流让了进去。
小屋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茶香,牟中流愣了一下,看见火上摆着一个铁壶,刚刚泡好的茶汤碧绿生青。小屋里铺着灯芯草的坐席,坐席上空无一人,扔着一件白色的睡衣,好似这间小屋的主人刚离开不久。
“玉露。”牟中流轻声说着,随意地盘腿坐了,好似回到了自己的家。
这间小屋就是给人一种家的感觉,仿佛到了这里,一切忧虑都可抛在脑后,你只需坐下,等着家里的女人把茶泡好。
“地道么?”阴离贞也坐下。
“这也是蛛巢之宴的一部分?”牟中流看着炭火问。
“这山上山下,无处不是蛛巢,也就无处不开宴。”阴离贞淡淡地说。
“你猜出我是晋北人了?”
“藤姬告诉我的。虽然大人看不上她,这些天还是跟她说了几句话,她都记在心里了。”
藤姬就是那个神似牟中流亡妻的女孩。牟中流是晋北人,在西瀛海府中知道这件事的人也不多。晋北号称晋国,寒冷寂静,出产的茶叶不佳,其中最好的就是“玉露”,相传一百株茶树中也难有一株能产出玉露,宛州茶叶用铁锅烘焙,玉露却是用滚烫的水汽杀青,之后冻在冰上,因此玉露的味道淡而高远,喝着玉露,便如坐在雪山之巅,淡看众生。
牟中流提起茶壶,给阴离贞和自己各倒上一杯,抿了一口,点点头:“地道。”
“这么好的屋子,只喝茶有点可惜了,来一杯酒吧。”牟中流说。
“将军不怕喝醉了走不出去么?”阴离贞笑笑。
牟中流看了他一眼,目光冷冽:“整个瀛县的珍藏都在影流号上,那艘船只有我能调动,你为何要把我困住这里呢?”他拍了拍巴掌,“拿酒和下酒菜来!”
“来啦!”掌声未落,后门的帘子一掀,藤姬走了进来,穿一件家常的棉衣,脚下一双白色的棉袜,头发简简单单地一挽,跟那些人间绝艳的女孩不同,她这一身就只是一个主妇。
藤姬把手中的托盘放下,里面是一壶冰过的米酒和醋泡的蟹腿肉,晋北人家常喝酒,就吃这种小东西。
牟中流看也不看她,好似这里就是他的家,藤姬是他的妻子,伺候他和客人是理所当然的。他和阴离贞互相举杯敬酒,整杯饮下,冰米酒甜润爽口。
“古书上说,妖魔总能幻化出种种美人来诱人,人失魂落魄的时候,妖魔就咬开人的头骨吸血吸髓。”牟中流幽幽地说,“这场蛛巢之宴,我怎么觉得像是妖魔幻化出来的呢?”
“大人是说我是那个妖魔?”阴离贞笑笑。
“你在瀛县收集了天下所有的妩媚,各种奢侈的享受,建起这十二重楼,”牟中流淡淡地说,“而你自己却是个阉人,不能享受这些。因此你只能用来诱惑别人,这才让你自得。你喜欢男人被女孩们媚惑得忘却本性,变成沉溺于情色的野兽,这恐怕才是你要办这场蛛巢之宴的真正用意吧?”
“未必是沉溺于情色。”阴离贞把玩着酒杯,“而是欲望。”
“欲望?”
“每个人的欲望是不同的,虽然绝大多数男人的欲望是和女人春宵一度,但也有人不是。譬如大人,藤姬侍奉了您这些日子,却只是给您端茶倒水洗脚梳头,你完全不在意她的身体。”阴离贞说,“其实每个人都是有‘心防’的,要想令其沉溺欲望忘乎所以,必须打开他的心防。这座蛛巢之宴,便是打开每个人的心防,三千个稀世的美人,百十场酒宴,世间一切的享乐云集在这里,过得了第一关的人过不了第二关,过得了第二关的人过不了第三关。不过别人的心防只不过是座小土城,只要女孩穿得薄些,浪语撩拨一下,他们就入彀了;将军却是座巍峨的雄关,想攻破将军的心防,我特意布置了这间小屋。”
这一次牟中流没有说话,脸颊肌肉微微抽动了一下。
阴离贞说中了他的心事,看到这间小屋的时候,他的心里微微动了一下。这样一间简简单单的小屋,确实是太像他当年在晋北的家了,那里住着他的妻子,他一生唯一爱过的女人。否则他也不会想要进来歇脚。他这些天来跟藤姬多说了些话,阴离贞便是这样猜出了他旧居的模样。他本该看出这也是妖魔所布的一个局,但心里一动,他忽略了。
他抚摸着长铁剑的剑柄,端坐不动。
“我有时候读史书,心想那些古之帝王、古之英雄如果到了瀛县,能不能穿越这座蛛网去瀛天神宫见到莲珈呢?”阴离贞笑,“我便在史书中揣摩他们的心,越读越觉得我有把握困住他们,跃跃欲试。可惜他们都已经死了。”
藤姬默默地斟酒,好像这件事跟她完全无关。
“将军的欲望,其实不是一个长得像亡妻的女人,”阴离贞又说,“而是七年之前的记忆,您是想要那个家啊…可是已经家破人亡。”
“你再说下去不怕我杀了你?”牟中流眼中光芒如刺。
“说这些是想跟将军谈个生意。”
“我还以为我们的生意已经谈完了。”牟中流冷笑,“你说。”
“满载的影流号能装一千个人,而我有三千多个女孩,您有一百二十个男子。”阴离贞说,“那些粗蠢的男人,跟我的女孩相比就像瓦砾和珠玉放在一起,我看着他们卿卿我我,心里只觉得暴殄天物。这些粗蠢的东西真的有必要活下去么?会占用我们那么多的船舱,如果我们让他们留在这座岛上,我们能带一千个绝世的女孩走。”
“满载也带不了一千人!”牟中流说。
“把其他的都扔掉,珍宝、压舱的黄玉、桌椅都扔掉,再扔掉一部分食物。”阴离贞说,“我算过,足够带走一千人。”
“你根本不懂航海,没有压舱石,船就行不稳,有时候还要把压舱石抛入海中来减轻负重,没有足够的食物更是必死无疑,预计一个月的航路,至少要准备两个月的食物,否则人心都不稳。”
“用人压舱。”阴离贞说,“让女孩们在底舱里压舱,如果真的需要扔掉压舱石,就把其中一些扔到海里去。”
牟中流脸色一变。这种泯灭人性的话,阴离贞说得极其坦然。
“如果真的遭遇风浪食物不够,”阴离贞说,“牺牲一些人,就能让另一些人吃饱。”
“恶心!”牟中流终于按捺不住那股怒气了,“杀恶心的东西,真叫人手痒啊。”
“这只是最糟糕的情况,按照我的估计,我们不需要做这种残忍的事,便可以带着一千个女孩回到陆地上去。”阴离贞说,“我不舍得牺牲她们中的任何一个,她们每个人都是我的作品,都是我的心血。”
“你的…作品?”
“大人必然好奇瀛县何以云集了如此多的美人,便是大燮皇帝的宫殿里也不会有这样的盛况。”阴离贞略带一丝自豪,“委实,即便收罗大燮的全部美人,大概都不如这岛上的多。其实她们生来也并非那么美的,哪里有人生来就美的毫无瑕疵呢?她们的容貌是我雕刻过的。”
“雕刻?”
“我曾经得到一本古书,名叫《切玉刀》。这本书讲的是如何用刀修整人容貌的不足之处,比如有人的眉弓太高,便有凶相,用刀削去一层,容貌便焕然一新;有人的容貌绝品,但胸脯平坦,便可用琼胶填塞,伤愈之后,丰乳细腰…这就是我的雕刻,我雕刻过的粗坯,比天生的美人更加妍丽。我又教授她们歌舞管弦,教她们媚惑的技巧,她们是我绝世无双的作品,每一件都价值一座城池!”阴离贞越说越快,脸色潮红,双瞳明亮,他从没这么失态过,透出如此的自豪和贪婪,“我就是她们的父亲!她们都属于我!没有人能从我手中夺走她们!我为什么要把她们献给皇帝?”
“你是个疯子!我竟然想过要跟你这个疯子做交易,”牟中流大笑,“我大概也疯了!”
“你不懂的,这便是一个名匠对自己作品的爱!”阴离贞声音嘶哑,“这才是爱!你们根本就只是贪恋女人的身体!而我所求的是道!是美!”
他亢奋得像只发情的雄狮,一把把坐在前面的藤姬拉扯过来,放在自己的腿上,粗暴地撕开她的袍子,露出赤裸的身体。藤姬低着头毫不反抗,阴离贞满脸爱惜的表情抚摸她的身体,就像把玩一件珍贵的玉器。他在藤姬的身体上呵气,轻轻地擦拭,好像生怕灰尘什么的玷污了她。他的一举一动绝非“淫邪”,只是“贪婪”,那种感觉叫人毛骨悚然。他抚摸藤姬的动作根本不像是把她作为活人来对待,只像是爱一件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