恺撒点了点头。
“你为什么会手语?”零靠着船舱上,“听力那么好,有必要用手语么?”
“用来和我妈妈说话。”恺撒回答,“她遗传了‘镰鼬’给我,可是她自己听不见。你为什么要学手语?”
“以前有段时间,没有人和我说话。听不到人说话,自己的发音也越来越奇怪,最后自己都听不懂。所以学会了手语,跟自己说话。”
恺撒愣了:“手语怎么跟自己说话?”
“照镜子。”
恺撒想象这么一个女孩在镜子里比着手势对自己说话,禁不住微笑。躺在一艘燃烧的船上,感受着身体下面灼热的船板,想象着燃油已经泄露,正在向火焰流淌,水底还有一条不知死没死的龙王,偏偏自己还不能弃船。恺撒忽然觉得有这么一个有趣的新生在自己的旁边是一件很不错的事情。
他拍了拍零的肩膀,伸手和她一起死死地抓住了潜水钟的吊索。
诺诺的手轻轻地拍了拍他的后背,路明非顺着她所指看去,隔着几十米,有什么东西悬浮在水中。
“潜水钟!”他猜到了,忍不住要喊出声来。
他们是在水下八十米,贸然上浮的话,因为压力减小,气体栓塞可能会更严重。只有一身潜水服,没有潜水服的人很危险。这是诺诺一直在深水中潜游的原因,但是有了潜水钟就不一样了,那种铜制的密封舱自带氧气,深潜或者上浮都不是问题。看来最后的信息还是传到了上面。
诺诺抓过呼吸器,深深地吸了一口,对着路明非比了个手势。路明非看懂了她的意思,一口气游到潜水钟边。
两个人向着潜水钟游去,诺诺游得显然比刚才快了。路明非猜到了原因,气体栓塞已经作用在诺诺身上了,疼痛和昏厥正在加剧,但她没有表现出来。她必须尽快游到潜水钟边,否则很难支撑下去。他试图再使点劲儿,可惜全身瘫软。
接近了,诺诺奋力推着路明非向前。潜水钟的舱门是打开的,像个等人回去的家那样温暖。
路明非进了潜水钟,双手撑着舱壁向诺诺招手,叫她也进来。
诺诺抓着舱门努力艰难地要游进来,大量的气泡从她嘴里涌出,她肺里的氧气已经耗尽了。
路明非伸手去拉她。
诺诺忽然抬起头,路明非在她的眼睛里看到了惊恐。
路明非没有抓住诺诺的手,却被诺诺一推推回了潜水钟,猛地扣上了舱门。
潜水钟的氧气系统自动开启,开始排水,路明非在里面跳着冲诺诺挥舞双手,不明白到底怎么了。他和诺诺之间隔着厚实的黄铜舱门,只有一块直径20厘米的圆形玻璃,能让他看见诺诺的脸,还有烟雾一样腾起的血红色。
全身的血都凉了,路明非看见了那根刺穿诺诺心口的东西。一根锋锐的尾刺,如同一只长矛,连着一根细长的尾巴,延伸向水中,隐隐约约的,他看见了龙的阴影。
在他们没有察觉的时候,龙王已经尾随了他们。
这一次不是假的了,不是自由一日。
这次诺诺要死了,她的手还抓着潜水钟的舱门,眼睛已经阖上,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她全部的血在水中散逸如烟。
隔着那块玻璃,路明非能够那么清晰地端详她的脸,这个狡黠多变的女孩安静得像是睡着了。
永远睡着了。
路明非双手抱头,脑海一片空白。真的没办法了?躲也躲不过那个可怕的结果了?她就要死了,她的血就要流干了。世界上没人能救她,超人来了也不行,超人不是医生,蜘蛛侠来了也不行,蜘蛛侠不会游泳。
怎么办?怎么办?只能这么呆呆地看着,什么都做不了。
“不要……死……”他抓着潜水钟的铜条,对着外面大喊,明知不会有人回应他。
不要这样好不好?
我承认自己是废材了,那就让我过得轻松点吧。这种英雄戏跟我没关系才对,明知道我根本什么都做不了,还让我看这种悲伤的场面,看一个我喜欢的女孩慢慢的死掉。好吧好吧,其实我也不是真的那么喜欢她,可是她死了我真是很害怕。路明非想。
可是还是什么都做不了……废材就是什么都做不了。!
“不要死!”他用尽全身力气大喊,不知不觉地,眼泪滑过面颊。
这个世界真孤独,在水下80米,你孤独得像独自站在一个星球上,没人听得见你说话,你可以放声大喊,然而无人在意。
海浪有规律地拍打着船舷,路明非缓缓地睁开眼睛。
“喊的声音大是不管用的,所谓言灵,用的虽然是语言,生效的还是和语言共鸣的心。”海风声里,有人淡淡地说。
“路……鸣泽?”路明非站了起来。好像他在这个甲板上睡了一觉,青铜城、龙王和诺诺,都是梦里的事情。
头顶星光,一眼望出去,大海漆黑,没有岛屿,更没有大陆,无边的水上,飘落着白色的帆船,帆船上两个人,他和那个穿着黑色西服扎蕾丝领巾的大孩子。
“因为你要死了,所以我来看看你。”路鸣泽坐在船舷边,晃悠着双腿,在黑色的海里踢起一朵又一朵的水花。
路明非呆呆地看了他一会儿,忽然又躺了回去,仰面朝天,大口呼吸着冰冷的海风。
“你在干什么?”路鸣泽问。
“抓紧时间休息!一会儿等我做完梦我还有事,”路明非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我忙得很!拜托!就算我是你的召唤兽,也请尊重一下召唤兽的权益,不要在我忙得吐血的时候忽然把我召唤进梦里,行不行?”
“别费心思了,你以为现在是场间休息?你做梦的时候,现实时间并没有被冻结,所以我们说话的时候,你在现实里已经死掉也是有可能的。现实世界里,那个女孩胸口开裂,已经失去90%的血,她的意识正在渐渐丧失,心跳速度快得就像一台跑爆表的摩托车,随时她的心脏会停跳,然后生命结束,只剩下你孤零零的一个人,闷在一个潜水钟里,面对一位龙王。作为高贵的初代种,他由黑王尼德霍格直接繁衍而来,血统极其纯正,力量无与伦比,而且还和龙侍‘参孙’融合。”路鸣泽耸耸肩,“你真的要死了,随时。”
“关你屁事!”路明非大吼。
“孤独地死去,一点儿也不觉得难过么?”路鸣泽扭头,饶有兴趣地打量着路明非,“哦,我忘了,其实你从不觉得自己孤独的。真可悲……”路鸣泽的声音低沉得远不似他的年纪,“比孤独更可悲的事情,就是根本不知道自己很孤独,或者分明很孤独,却把自己都骗得相信自己不孤独。”
“孤独?孤独当饭吃?你是诗人么你那么孤独?”路明非暴躁地在甲板上转圈,“够了没?没空陪你玩了!”
“好啦,别急,虽然时间不能停下,不过相比这里,外面的时间过得很慢。所以你回去的时候还来得及救你的朋友,前提是你有救她的本事。”路鸣泽说。
“早说不就得了?我再歇歇,真累死我了。”路明非躺下,继续大口喘气。
看着海浪沉默了很久,路鸣泽扭头向路明非“喂,废材,你有没有什么人生目标啊?”
“我有想过!”
“说来听听?”
“我想在喜马拉雅山上炸开一个口子,然后温暖的印度洋海风就会越过世界屋脊到达青藏高原,把我们伟大祖国的千里冰川变成人命安居乐业的良田,实现真正的香格里拉!”
“这是《不见不散》里葛优的台词,而且这是没有可能的,过高的海拔,就算你炸开了口子,暖空气也上不去。”路鸣泽眼皮也不动,“你在瞎扯。”
“知道瞎扯还说那么多?懒得理你。”路明非转过身去不看他。
“说来听听嘛,也许我能帮你呢?也许我正好很擅长……屠龙?”路鸣泽的眼神狡黠。
“你?”路明非立刻翻了个身。
“既然我们能在这里这么说话,你该明白我不是一般人。”路鸣泽带着鼓动的口吻,“说说看,为什么选择了卡塞尔这条路,对于你来说,要冒那么大的风险,不值得吧?”
路明非挠了挠头,想了很久:“是你说的吧?每个人干屠龙者勾当都得有点说服自己的原因……其实那天晚上我翻来覆去地想,觉得只有一个原因,就是让我老爸老妈觉得我有出息……有时候想想,真是扯淡,我3E考试是靠作弊过的,那个‘S’级更不知道是怎么评出来的,靠你助拳解开了青铜城的地图,发神经打了恺撒和楚子航各一枪,立刻就成为了学院的风云人物了……你说我这叫有出息么?”
“运气好也算是有出息的一种。”路鸣泽说,“可你这样的人就不应该来参加学生会,也就不会被派到这种地方来。”
“有女生用美人计来拉拢我,”路明非仰望天空,喃喃地说,“我这种当都不上我还是男人么?”
“你这一辈子就真的衰到总是暗恋那种绝无可能的女孩?”路鸣泽冷笑。
“什么叫绝无可能?”
“就是可能性小得好像火星撞地球。”路鸣泽耸耸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