昂热低头,看到申请书的末尾处,鳖爬般的红色钢笔字,谁也看不出那个名字到底是什么,可辨的只有三个子,“不同意”!
4,超级指令
“你有权限否决恺撒·加图索的申请么?找点理由,譬如什么同为‘A’级,生育的后代血统纯度太高,可能不稳定,应该继续考察两年什么的,反正你也很会瞎编理由,血统纯度这种事情又很靠不住。”卡塞尔学院图书馆地下五十米,漆黑的服务器和管线中,男人靠在小椅子上,后仰,双手枕头,柔和的蓝光照亮了他满是胡荏的脸。
从头顶上打下来的光束里,半透明的女孩穿着墨绿色的卡塞尔学院校服,蕾丝领巾和素白的脸几乎分不出界限。
“这种申请的批复不是我能独立决定的,校长和副校长的意见也很重要,而且恺撒作为‘A’级,校董会也是可能发表意见的。”EVA摇头,“恺撒的家族在校董会的势力很大,也就是说,如果他的家族同意这桩婚事,别说我,即使校长也无法阻拦。”
“校长和你都出具反对意见呢?”
“这就得在校董会内部进行讨论了,不过既然你那么说,我会在报告上批注反对。”
“漂亮!我的女孩就是靠得住!”男人打了一个响指。
“上次你找我帮他改成绩,这次你又找我帮他乱批报告,你就像他的保姆一样了。你其实不是一个喜欢多管闲事的人……为什么对他那么用心思?”EVA歪着头看男人,半边头发垂下至脚底,促狭地笑着,可笑容又明净如霜雪。
男人沉默了片刻,“我跟恺撒可没仇,中国人说,阻人财路是最缺德的事,何况阻人的婚事?我知道如果他的家族支持,谁都没办法,但我想拖他一段时间,我想给路明非一个机会……去争取的机会。”
“可怜他?”EVA摇头,“但混血种和龙族的战争,本身是血统战争,最终决定一切的是力量。那个孩子不可能始终在你的庇护下长大,即使你给他一个机会,也得他自己去争取,就算一次申请被否决,恺撒还会再次申请。两次申请之间,留给那个孩子的时间有多少呢?我调出了他最近的夜宵单子,看起来他这几天只是在喝酒和睡觉。一个软弱的孩子,归根到底是没用的。”
“是啊,他是个软弱的孩子。但是软弱的人才需要帮助,该长大的,总会长大,该觉醒的,无法阻挡。那些都是将来的事。”男人摇晃着一罐冰可乐,“可总要有人给小家伙以希望啊。他那样的废柴,拥有的东西太少,因此一天到晚只想着那几件事,把心里填的满满的。一旦失去了,心里就空出一块,空荡荡的,拿什么都填不满,”男人抚摸自己的左胸,“所以他才会不停地喝酒,有一种渴,只有酒才能滋润……这种渴就是孤独。”
沉默了很久,EVA伸出虚无的手,抚摸男人的头发,“你老啦,以前你不是那么说话的,骄傲得像只野兽。”
“失去你之后,”男人伸出手握住她的手,或者只是握住了光和空气,轻声说,“我也很孤独。”
“有入侵者。”EVA猛地抬起头。
“哪里来的入侵?”
“无法判定。”
“怎么会无法判定?”男人吃了一惊,“这座校园可以说都是你的身体,布满你的神经元,难道不是除了校规禁止的宿舍厕所和某些禁忌区域,你全都能监控么?”
“是你的原因,你使用了超级指令,关闭了我的部分功能,禁止白卡持有者的访问,但同时被关闭的还有我的部分神经中枢,现在我的壁垒不是完整的了,可以被侵入。”
“‘Good night,EVA’?见鬼!居然是这么强力的指令?我以为只是让储存器进入休眠状态。”男人抚额。
“你应该好好看我给你的使用手册。超级指令作用于系统的最底层,每一条都是强有力的,其中还有一条是可以令我自爆的,你要不要记一下?”EVA微笑,伸手抚摸男人的脸,就像是母亲对待一个被宠溺却又犯了错误的孩子。
“免了,入侵者试图读取你的硬盘资料?”
“不,这次入侵令校园的防御系统暂时失效。换而言之,入侵者针对的不是我的本体,而是我所守卫的这所学院。”
“明白了。”男人推开椅子,霍然起身,抖落披在肩上的外衣,虬结的肌肉在皮肤下滚动,像是要跃出那样。他的双拳发出了轻微的裂响,转身离开。
“使用言灵的时候千万小心,过强的肌肉力量会给骨骼带来很大压力。”EVA叮嘱。
“记得啦记得啦,有时候我真怀疑我当初爱上你是因为某种奇怪的恋母情结,你就像我妈一样。”男人无奈地挥挥手,“我还没有老到骨质疏松的地步,而且,我按照你的要求每天都有吃钙片。”
EVA不说话了,微笑着,对着他的背影挥手告别。
“对了,忽然想起一件事,你说那次破解青铜之城地图的时候,路明非曾使用一条指令入侵你的系统,那是超级指令么?”男人忽然站住,扭头。
“是的,超级指令,‘black sheep wall’。所谓超级指令,就是对我而言具有强制性的指令,我不得按照自己的意愿拒绝,而且无视一切校规校纪。那条指令强迫我接受一个来自外部的信号源,并且不保存记录。既然我被强迫执行,那么就是超级指令。”EVA神色严肃,“但,这是条原本不该存在的超级指令。”
“什么意思?”男人一愣。
“绝大部分超级指令,都是诺玛获得人格之前就被输入的。你也知道,诺玛的建成是在1990年前后,那时候世界上还没有《星际争霸》这个游戏,自然不会有人会用一段游戏作弊码作为超级指令。”
“有意思,居然还有一个和我一样使用超级指令的人……问题是,他是谁?”男人低声说。
“你确定不是路明非?”
男人耸耸肩,“相信我,那货没那么有智慧。而且,如果他掌握超级指令,他一定会把它用在黑了你的系统,好把他欠的信用卡卡贷都清了。”
5湮没之井
一道巨大的裂缝绵延在地底深处。卡塞尔学院的选址经过秘党的严密考察,坐落在坚硬的花岗岩地层上,数百米厚度的花岗岩石脉就是学院天生的壁垒,可以和十米厚的钛金属板相比。但是现在这道壁垒被撕裂了,轻而易举地。石脉中高压地下水忽然被释放,汹涌着沿着裂缝冲出,直达深埋在地底的循环水系统,倒灌进去。
同时一个漆黑的,鱼一样的影子滑入了循环水系统。
循环水系统,或者说下水道,往往都是一些粗糙的水泥管子组成的臭气熏天的地下河。但是这个系统不是,它采用了高强度的不锈钢大管,内壁接口处可见德国克伯虏钢铁公司的印记,同样材质的不锈钢曾被用在二战期间德国巨炮“古斯塔夫”上。水质清澈透明,没有一点杂质。
影子沿着逆流漂了几百米之后,手中握着的绳子用完了。他在这根绳子上做了一个记号,绳子用完的时候,他进入的距离是450米。
他翻转身面朝上,在高速激流中,以两膝的吸盘附着在光滑的内壁上。而后他伸手轻轻地按在管壁上,一瞬间水流停止,一股强有力的高频振动令他周围的水体瞬被固化封闭,如果能够直接观察那些水分子,会发现它们就像是发疯的弹簧振子在极大的范围内往复震动。
黑影的言灵超出了人类听力所能捕捉的频段。
管壁和管子外面的岩石一同崩裂,水流恢复流动,黑影被巨大的压力“挤”了出去,仿佛足踏浪花进入一片新的黑暗空间。
他无声地落地,立刻趴伏在地面上聆听,尽管听力在同类总不是最优秀的,但也绝非人类可以比拟。
他有些惊讶,缓缓直起身,这和他想的并不太一样。“冰窖”的最深层,有个单独的名字——“湮没之井”,一切的秘密被投入这口井都将被湮没,永远地消失在这个世界上。这应该是防御最严密的地方,完整的电子系统、密集如荆棘的感温红外线、带电的地板、催泪气体、甚至来自装备部的什么古怪设备都被预先考虑到了,这些都会发出细微的声音。但出于他的预料,这里静的就像是一个古老的溶洞,听力所及之处,只有无处不在的水声。
他取出两根荧光棒,扭曲几次后,明亮的黄色荧光从指缝中射出,荧光棒被激活了。他将其中之一对空掷出,仿佛着火的流星经天而过,却照不透头顶浓重的黑暗,荧光棒升到了二十米的高度,却依然没有触到屋顶,之后划着弧线下坠,落入水中。荧光棒落水的瞬间,影子看见谁对面的黑暗里,似乎有双金色的眼睛一闪而灭。
他没有丝毫的惊慌,从水下唿吸器里发出一声低沉的叹息。
他高举了手中的荧光棒,照亮了周围的空间,相互缠绕的线条从他脚下向着四面八方延伸,那些线条是蚀刻在坚硬的青铜地面上的深槽,槽里流动着生青色的水。这些平缓的水流像是一株茂盛的藤树,分叉而后交汇,最后汇入前方那片寂静的湖。
此刻如果从高处看下去,影子站在藤树的跟部,无穷无尽的符号隐现在藤树纠缠的枝条中,最后组成完美的圆形图腾,包围了那片小小的湖泊。
整个“湮没之井”的面积,和整个卡塞尔学院相当!
在这里仰首不见顶,以金属为大地的空间里,时光像是被封冻,空气也凝结,一切的神鬼妖魔都被某种强绝的力量隔绝在外,一切的入侵都被排斥。
这就是一个“领域”,却不是由人类或者龙类引发的领域,引发这领域的言灵就是那些藤树的枝条,整个地面上的符号,组成了前所未有的言灵之阵。
这是炼金术的奇迹,以符号和元素创造出领域,几乎超越了生命,超越了一切宗教法典上神明的特权!
“原来是这样,这么多年过去,即便掌握了‘科学’这样强有力的武器,最终封印龙王的时候,人类还是不得不借助龙族自己的技术啊!”黑影低声叹息,“即使只是一具骨骸。”
在线条纠结的地方,都有不同材质的、祭坛般的平台,龙文围绕着这些平台,这些带有神秘力量的文字组合不同元素,构成了一个个小的领域,在某些国家的文化里,这些被称为“阵”、“封印”或者“结界”,无论什么样的称唿,这都是一种蕴含怪力的怪圈,压制着其中躁动的力量。平台上陈列着各种藏品,有颜色各异的晶体、不知名的机械设备、武器碎片、表面刻满符咒的石函、甚至半截干枯的木乃伊,它被浸泡在福尔马林溶液里,置于圆柱形的石英玻璃缸中,附带超低温设备,下面的金属铭牌显示它1836年出土自埃及国王谷,是某位法老的陪葬。这显然不是一位宠妃的尸骨,因为卡塞尔学院的专家们还认真地标准了“性别:男”。而且它的两臂被某种骨质的镣铐锁死在半截铁柱上。鬼知道他生前是个什么邪性的人物,导致法老临死还要把它放到自己的地宫中,也许是要压制它,也许是相信靠着这家伙能到达古埃及人向往的死后王国。
“真是个垃圾堆啊。”黑影对于这些可能震撼世界藏品表示了不屑。
他用手指按在自己的手腕上,一个轻微的震击。一根小动脉炸开,粘稠的红血滴入深槽里。
那些血液竟然比铁流般的、生青色的水还要沉重,入水沉底,青色和红色混合在一起,流动着蔓延开来。那株青色的、茂盛的藤树被染上了一层新的颜色,血的暗红。而这层颜色开始渐渐发亮,光从深槽的地步透出,斑驳陆离,像是隔着一层暗红色的水晶放射出来的。渐渐地荧光棒的光背吞没了,深槽地步发出的光尖锐如剑。深槽中,生青色的水面上冒出了气泡,像是某种激烈的化学反应,这种反应很快把水加热到沸腾,气泡和水花一起跳跃,好像无数精灵在水面上疯狂地舞蹈。
光把巨大的言灵之阵照亮,一股巨大的力量被注入,言灵之阵火花,暗红色的光有规律地闪灭,像是心脏波动的频率。
黑影低沉的唱颂声控制了整个空间,压制了其它一切声音,在这早已是窜的古老而伟大的言灵之下,光的闪灭越来越快,无数龙纹组成的巨大团最后亮的像是被烧红的金属。
达到极限,随即光忽然熄灭,所有深槽在同一瞬间腾起暗红色的蒸汽,流动的生青色水被蒸发,干枯的深槽里留下呗强酸腐蚀一般的白色痕迹。
言灵之阵,或者封印,被毁。
“湮没之井”里好像被封冻的空气回复了流动,被封禁的空间重新回复了自由,一切都透着一股轻松和新鲜,于是……
仿佛群魔乱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