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吉蕾芙提着斧枪缓缓上前,寒风吹动她白色防寒服下的裙裾,像是雪下盛开着繁花。
“殿下您的风格一直都是那么直接的么?”麦卡伦先生摊摊手,“不准 备跟我谈谈条件?”
“我有什么资格跟圣宫医学会谈条件?”瑞吉蕾芙冷冷地说,“ 我这种复制品,不是可以源源不断生产的么?”
“克隆过程中的差异化是很明显的,所以你是圣女,而你的姐姐们只是使女。你的血是珍贵的药,只有你能抚平恶鬼们的渴望。”
“你的恶鬼们关我屁事!你想谈条件,好啊!把我的直升机驾驶员还给我,我就不管你的破事!”瑞吉蕾芙不耐烦地说。
麦卡伦先生看向耶梦加得,耶梦加得根本懒得理会。她目不转睛地看着水面,那似龙似蛟的东西围绕着YAMAL号快速游动,长着骨板的背脊时隐时现,期待着船上丢下更多的饵料来。但那东西也不是她等待的,她等的是那个神秘的海眼打开,漩涡再度出现。那才是配得上龙王耶梦加得的战斗,相比起来瑞吉蕾芙不过是在玩过家家。
“瑞吉蕾芙小姐,我不得不提醒您,这个世界上所有的勇气都是以实力为基础的。”麦卡伦先生耸耸肩瑞吉蕾芙忽然纵身而起,白色防寒服留在了原地,夏裙飘飘的身影从中跳了出来,挥舞着斧枪重重地砸向麦卡伦先生。
麦卡伦先生凌空接住斧枪,如同挥动一根指挥棒那么轻松,瑞吉蕾芙还没来得及落地,就被麦卡伦先生连人带斧枪丢出了十几米远,把甲板旁边的铁质护栏都撞得变了形。她虎跳起身,前方已经立起了人墙。麦卡伦先生向着那些跪地祈祷的旅客挑了挑手指,被他选中的人缓缓起身。他们有些自带了武器,有些则拎着消防斧或者在后厨找到的砍肉刀,一个个都像行尸走肉。
瑞吉蕾芙冷哼了一一声,双手抓住斧枪的尾部,以身体为轴,高速地旋转起来。
她没有辜负自己的名字,她既是圣女瑞吉蕾芙,也是女武神瑞吉蕾芙。
鲜血染红了纷飞的细雪,风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腥味,颜色明亮的裙摆闪动如花火,少女在血光中跳着死亡的舞蹈。
“楚!楚你这个蠢货!你是聋了么?醒醒!醒醒你这个蠢货!”瑞吉蕾芙放声大吼。
麦卡伦先生无声地微笑,类似的话萨沙不久之前已经对楚子航吼过了,可是全无效果,瑞吉蕾芙在楚子航心里的分量未必就比萨沙来得重。他靠在栏杆上喝酒,怡然自得地欣赏着瑞吉蕾芙的飞蛾扑火,每当人墙出现了空缺,他就再从人群中召唤_几个出来;当某个乘客被消耗得差不多了,他就挥挥手指让他跳下海去喂鱼。
蛟龙越来越兴奋,吟声越来越高亢,但它必须抓紧时间进食,在那个神秘的海眼打开之前逃离危险区。
这是一场鲤鱼跳龙门的游戏,跳不过去的鲤鱼都会摔死在龙门之下。
水面微微震动,更多的生物涌入了孵化场,它们藏在孵化场的周边区域避开了被之前的漩涡吞噬,此刻也被新鲜的血食吸引过来了。但它们不敢侵入蛟龙进食的区域,而是为了争夺蛟龙的食物残渣相互撕咬。伦理道德在这片孵化场里毫无意义,每个生物都是进化的奴隶。
“这么重要的时刻,你还有闲心观赏角斗表演?”耶梦加得的手指在双刀的刀柄上跳舞。
他们当然不会允许蛟龙逃出孵化场,那东西富集了越来越多的基因,是他们要为海眼献上的祭品。
“因为很美啊!像是被猎犬们包围的雌鹿。她的每一-次流血每一 次受伤都是美的, 连猎人都舍不得扣动扳机。”
麦卡伦先生的双目微微迷离,他在血雨腥风中饮酒,玩弄生命如草芥,自己却像个多愁善感的诗人。
一支棒球棒狠狠地砸在瑞吉蕾芙的后背上,她痛得哼了一声,抬脚把那家伙踹出好几米去。下一刻一根横扫过来的铁链就缠住了她的腰,身高超过两米的男子猛地发力想把瑞吉蕾芙拉向自己。瑞吉蕾芙抽出了捆在腿上的克力士,削断了他的手指。克力士和皮鞘都是她从赫尔薇尔那里缴获的,行走江湖这是比斧枪更方便的武器。她喘息着用斧枪的柄勒住铁链男的喉咙,但刚才那支球棒又-次狠狠地砸在她的背上,她一口血吐在肌肉男的后背上,猛地跺脚,细长的靴跟刺穿了棒球手的脚面。
“楚!楚你他妈的!你醒醒!卡塞尔学院的男人,就是这种水准么?”瑞吉蕾芙的大吼变成了怒骂。
她举步维艰,每上前一步都要洒很多血,既有自己的,也有别人的。
她伤痕累累,素白的双手沾满鲜血,那支暴力的斧枪也弯成了弓形。靴跟断了,就脱掉靴子光脚踩在结冰的甲板.上。
这场角斗从一开始就锁定了结局,角斗士再怎么勇武,最后也会被君王不断放出的野兽折磨致死。
瑞吉蕾芙不傻,知道自己跟麦卡伦先生之间的差距,但她就是要来打这场注定赢不了的仗。
麦卡伦先生早就猜到她会回来,抵达YAMAL 号的当晚,他拜会完星之玛利亚之后就去拜会瑞吉蕾芙。进入那间卧室之前他通过隐藏在天花板上的摄像头研究了瑞吉蕾芙很久,瑞吉蕾芙对此-无所知,当时她正在腰间缠着-床碎花的床单,跟着屏幕上的女孩学跳舞。屏幕上的女孩穿着一条波西米亚风格的裙子,带领一群跟她同龄的女孩跳操,篮球场边的铁丝网门趴满了看热闹的男孩,漫天黄叶~ 飞舞而下,女孩们的眼神有的温柔有的羞涩,唯有领头的女孩明亮坦荡。每一次落叶遮过她的眼睛,都像是快门闪动,那双眼睛记录着人间。
耶梦加得上一次的“现世”只有区区十几年时间,十几年里她小心地藏匿着自己的行迹,伪装成普通的女孩。但时代不同了,十几年在古代只够画师给她留下几张模糊的肖像画,可如今人类的世界里有无数的摄像头,这些摄像头藏在人们的手机里、小卖部的监控系统里、甚至受保护鸟类的脚环里,时时刻刻记录着人们的剪影,她也未能逃脱。
当关于她的所有剪影被有心人收集了起来,那个虚构的、名为夏弥的女孩便像是再度活了过来。
跳舞跳累了,瑞吉蕾芙就抱着靠枕蜷缩在沙发里,数以万计的视频资料在她的瞳孔里高速流动,她脸上的神情不断变化。短短的二十年人生里,她接触过各种各样的人,但她对人际关系的理解是肤浅的。她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家庭,成长的每一步都靠自己的摸索,她像是一株自由生长的野花,生机勃勃却又张牙舞爪。
她的绝大多数逻辑都简单粗暴,对爱情的理解更加浅薄,往往来自船上图书馆里收藏的电影。
对瑞吉蕾芙而言,楚子航和夏弥的视频资料也是一部电影,讲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相互陪伴的时光。
它平淡如水,没有复杂的三角关系也没有什么高光时刻,就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水族馆、电影院、摩天....图书馆、篮球场、被梧桐树遮盖的老房子。他们在那座城市的街头巷尾擦肩而过,在那个校园的角角落落擦肩而过,女孩的马尾辫扫过男孩的肩膀,就像春花秋叶扫走了时光。
瑞吉蕾芙看进去了,羡慕夏弥的人生,就像库玛丽女神从高处眺望,也会羡慕那些自由自在逛荡在街头的女孩。她是个入戏很深的演员,被自己的角色侵蚀了。与其说她是为了魅惑楚子航而扮作夏弥,不如说她是想成为夏弥,而楚子航只是夏弥这个人设的装饰品。
但她愿意为此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又能突破什么样的极限?这恰恰是麦卡伦先生感兴趣的课题一人类的内心世界,和意志力的极限。
那么平凡那么卑微的物种,竟然能从龙类的手中夺走了世界,他们的生命有限而短暂,却能在决定牺牲的时候熊熊燃烧起来,放射出连龙王都赞叹的刹那光华。
飞蛾扑....应该赞美飞蛾的勇气,还是嘲笑飞蛾的愚蠢?
消防斧重重地砸在了瑞吉蕾芙的肩胛骨上,斧枪脱手坠地,接着一根球棒狠狠地打在了她的膝盖上,球棒断开,膝盖骨也发出了清脆的裂响。她终于跪在了结冰的甲板上,矫健的雌鹿耗尽了体力,群狼们一拥而上,有人握着一根末端锋利的钢管想把瑞吉蕾芙钉在甲板上,瑞吉蕾芙回手一剑刺穿了那人的大腿。她挣扎着想要起身,但握着消防斧的人已经站在她的背后,摆出了挥击的姿势。
时间仿佛暂停了一一秒,麦卡伦先生毫无征兆地出现在瑞吉蕾芙面前,把没喝完的半杯酒随手摔在甲板上。
爆炸开来的酒液和玻璃渣把周围一片彻底清空,麦卡伦先生轻轻托起女孩的下巴,凝视着她的眼睛:
到此为止吧。你本可以有光辉的未来,卡塞尔学院能给你的,圣宫医学会都可以。你跟那位可怜的卡戎不同你流着高贵的血,你有资格成为我们的一员,历史的新篇章中本该有你的名字。”
瑞吉蕾芙的目光涣散,雕塑般的小脸上结满了血色的冰,但那缕死死咬在嘴里的发丝是她最后的倔强。
“我说过了!我跟你没有交易可谈!”瑞吉蕾芙咬着沾血的牙齿,“历史跟我没关系! 我只想过我自己的人生!”
“真可惜啊,”麦卡伦先生轻声叹息,“ 我本该称你为妹妹,可我们却没法成为同路人。”
瑞吉蕾芙茫然地看着这个男人,耶梦加得却猛地回过头来,瞳孔中爆出刺眼的金芒。
前因后果在她的脑海里霍然贯通,为什么星之玛利亚能从那场潜艇战中生还,因为那个海眼放她离开;她不是简单地被基因污染,而是被孵化场重塑了;她能长出那么巨大的骨骼系统,不是畸变,而是她正孕育庞大的龙躯,铁箱中的玛利亚早就不能被看作人了,而是某个龙类的胚胎。
瑞吉蕾芙是最像她的克隆体,她们都是黑王的直系后裔,在某种意义.上,她们都是黑王的女儿。
麦卡伦先生没有把瑞吉蕾芙卷入他的娑婆世界,不是不愿而是不能,这个看起来普通的女孩,却可能在冠位上跟他们平等。
假以时日瑞吉蕾芙也有机会孕育出巨大的龙躯,跟他们平等地争锋,这种可能性必须杜绝,王座纵然宽大,却容不下很多人。
她缓缓地拔出蜘蛛切,刀上倒映出缭乱的极光,龙瞳之中杀气凛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