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理罪画像 第一季 第_40_章节_心理罪

“我去那边瞧瞧。”刘建军猫着腰,沿着警戒线向死者对面的位置挤过去。几分钟后,他脸色煞白的回到方木和杜宇身边。

“是曲伟强,手都被砍下来了,真惨。”

整整一天,校园里的各个角落里都在谈论着发生在操场上的凶杀案。不时有人来找方木打探消息,潜台词是:这事你不管谁管?

方木被搞得烦透了,在对第N个来访者翻起白眼后,他终于忍无可忍,离开寝室出去躲清静。

现在是晚上8点半,校园里依然人来人往的十分热闹。方木不想往人多的地方去,刻意地在那些黑暗的角落里走,不知不觉中,竟来到了体育场。

平时,这里是恋人们约会的最佳场所,而今天却空荡荡的看不到一个人。大概是早上的一幕惨剧吓坏了大家吧?风月场变成了杀人地,谁还有心情到这里谈情说爱呢。方木沿着台阶一步步走到足球场上,踏着软绵绵的塑料草皮慢慢走向北侧的球门。

球门附近的草皮被压得东倒西歪。一个白粉画就的人形静静的躺在那里,向两侧伸出的短小双臂指向左右门柱。方木站在原地盯着人形看了一会,就慢慢踱到左侧门柱那里。今早,曲伟强的一只手就是在那里发现的。那另一只手则被凶手放在右侧门柱那里。

方木蹲下身来,天色很黑,看不清草叶上的血迹有多少,不过应该不会很多。

手应该是曲伟强死后才被砍下来的。

方木又回到人形的位置,学着它的样子慢慢展开双臂,一瞬间,竟有通体轻泰的感觉,几乎要眩晕过去。他赶快站直身子,迅速向后退了两步。

面前的球门默默地站着,曲伟强的轮廓静静地伏卧在门线上,眼前的一切让这个平淡无奇、白漆斑驳的球门显得凶险异常,仿佛那是一道生死之门,而死者以最简单的线条留下了他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痕迹。

方木小心翼翼的向前迈出一步,又一步,跨过门线的同时屏住了呼吸。

什么也没有发生,眼前并不是地狱的熊熊烈火,依然是空荡荡的足球场。抬起头,繁星点点的夜空,深呼吸,干燥的空气中并没有刺鼻的血腥味。

方木快步离开了足球场,边走边对自己说:方木,你真他妈的有病。

2002年7月1日,J大体育场发生一起杀人案。一名早起晨跑的学生在体育场内的球门附近发现一具俯卧的男尸。市局经文保处的干警立即赶赴现场进行了现场勘查和初步调查走访。

经查,死者名叫曲伟强,男,19岁,吉林省临江市人,生前就读于J大物理系二年级。死因为颅脑损伤,致其死地的应该是一把锤子之类的凶器。尸体被放置于J大田径场北侧的球门里,头南脚北,双手被斩断,后在左右门柱处各发现了死者的左右手。经初步勘验,足球场应该不是杀人的第一现场,死者是在别处被杀害后移至此处。

经过初步调查走访,死者生前居住在J大南苑4舍611室,不过他从本学期开始一直和女友在校外租房同居。在死者室友的带领下,警方找到了死者居住的民房,敲了很久的门也没有人回应。后来找到房东打开门后,发现了意想不到,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曲伟强的女友王倩被杀死在房中。当干警们进入房间后,扑鼻而来的是浓重的血腥味,随后就在卧室里发现了一具一丝不挂的女尸。尸体头北(卧室门的方向)脚南(窗户的方向),四肢摊开呈“大”字形仰卧在卧室的地板上,干警上前仔细察看时,才发现死者已经被肢解成六个部分(头、躯干、四肢)后重新拼成一个人形。经法医检验,尽管死者的胸部(左侧乳房下方)插着一支医用注射器,不过其真正死因是机械性窒息,从死者脖子上的扼痕来看,应该是被人掐死的。从尸检结果上来看,死者的处女膜陈旧性破裂,死前也有被强行发生过性行为的迹象,但是在死者的阴道中没有发现精液,怀疑凶手在强暴死者时使用了避孕套。

现场位于J大附近居民区的一栋三层小楼的二楼左侧的一间。两名死者租住的房间的窗外(纱窗已被破坏)是自行车棚的雨搭。由于时值盛夏,房间里的窗户都开着,怀疑凶手是从自行车棚攀爬而上,破坏了纱窗后潜入室内实施杀人。在卧室的床上发现了大量血迹、头发和头骨碎片,经检验属于第一个死者曲伟强,因此,可以初步认定该民房为曲伟强被杀的第一现场。尽管凶手先后在室内杀人、分尸,可是现场并非血迹斑斑,惨不忍睹。可以肯定案发现场曾被人打扫过,没发现可提取的指纹和脚印。

案发当日是一个敏感的日子,市局领导对此十分重视,后经多方考察后排除了本案的政治因素,当作一件普通的刑事案件交由经文保处处理。

一案两命。此事在J大掀起了轩然大波,学校一面积极配合公安机关破案,一面加强了校园保卫工作。直接后果是:由于严格了宿舍管理,所有在校外同居的鸳鸯们都纷纷返回了各自的寝室。间接后果是:下晚自习的学生们经常在学校的各个黑暗角落里看到激情上演的现场秀。

经常看见身着制服的警察来到学校里找某人了解情况,特别是两名死者生前的室友、同学。校足球队的队长不止一次的暗示警方调查一下本市其它院校的足球队。在警方不予理睬后,自己搞了一个所谓的球衣退役仪式。

尽管正值期末考试期间,球衣退役仪式还是吸引了不少学生去看热闹,方木也是其中一个。

仪式在足球场举行。足球队全体成员列为两队,球队正副队长和两名队员在队前各扯着一件球衣的四角,缓慢而庄严的步向足球场北侧球门。那里摆着一张桌子,曲伟强的大幅遗像摆在上面。遗像前面是一只足球和曲伟强的球鞋。队员们走到桌子旁边,分列在桌子两旁,背手而立。队长向曲伟强的遗像三鞠躬,然后从衣袋里拿出一张纸,开始致词。

致词的内容大致是回忆了曲伟强加入球队的过程以及在球队中做出的“杰出贡献”,词藻华丽,措辞煽情,不过未免有夸张的嫌疑,例如“未来中国足坛的希望”、“不可攻破的门神”等等,让人误会死的不是曲伟强而是王大雷。不过这篇讲稿的效果还是不错的,两侧肃立的球员几乎人人落泪,围观的同学也大多红了眼圈。

致词完毕,队长拿过球衣在上面淋了点什么液体,然后用打火机点燃了球衣,J大校队的1号球衣腾的烧起来,很快就成了一团火球,队长大概被烧了手,急忙把球衣扔在地上,针织物和塑料燃烧的气味顿时弥漫开来。接着,就看见体育场管理员大呼小叫的跑过来,在尚未烧尽的球衣上一通乱踩。足球队员们顿时急了,把管理员围起来大声质问。管理员也火了:“搞什么仪式可以,可是你们不能放火啊,这塑料草皮烧坏了你们赔得起么?”双方推推搡搡地出了体育场,说是要去校长那里说清楚。球衣退役仪式就这样草草结束,只剩下烧了一半的曲伟强的球衣在被烧焦了一片的草皮上闷闷地冒着烟。方木看看桌子上被碰翻的曲伟强的遗像,苦笑一下,随着散去的人群走出了体育场。

回到寝室,却意外的看见邰伟坐在自己的床上翻书。方木因为上次的事还有点记恨邰伟,沉着脸没有搭理他。倒是邰伟嬉皮笑脸的先开口了:“干吗去了,我等你半天了。”

“找我有事么?”方木冷冷地问,不过随后心头一凛,难道又出事了?

“没什么大事,局里正好到你们学校查案,我就顺便来看看你。”

“你来干什么?”方木想了想,“为了那件杀人案?不归你们刑警队管吧?”

“嗬嗬,你小子知道的还挺多,”邰伟笑呵呵的说,“那是经文保处的事,我听说他们来你们学校调查,顺便就跟过来了。怎么样,你还好么?”

“挺好。劳您费心了。”方木坐在椅子上,没好气地说。

“嗬嗬,还在生我的气啊?”邰伟毫不在意,“我承认我做得有点欠妥,不过我想你不要物质奖励,让学校表扬表扬你也好。我也是冒了风险的,局长知道了非骂我不可。”

“你这么不长脑子的人,骂一顿也应该。”说完,方木自己也忍不住笑了。

“嗬嗬,不是你想的那样,不知道为什么,我们局长不想让你参与这件案子。”

方木刚想问问为什么,邰伟就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

“说正事吧,这里有一封信要给你。”邰伟把信封递过来,盯着方木的眼睛,表情严肃了很多,“是马凯给你的。”

方木正要伸手去接,听说是马凯给自己的,不由自主地缩了缩手,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

是最普通的白色信封,没有写明收信人,里面的信不是很厚,捏在手里轻飘飘的,方木把信封翻过来看看,信口没有封。

“我没看啊,向毛主席保证。”邰伟见方木抬头看向自己,忙申辩道,“他是直接交到我手上的,我就直接交给你了。”

邰伟见方木瞅着自己手里的信封发愣,“怎么,你不看看么?”

方木没有回答他,只是一动不动地盯着信封。

马凯,你要告诉我什么呢?

邰伟见他不说话,也觉得无趣,就起身告辞。方木没有挽留他,邰伟走到门口,忽然转身说:

“马凯一审被判处死刑立即执行,”他顿了一下,“他没有提出上诉。没什么意外的话,周四凌晨就执行死刑。”说完,冲方木点了点头,就拉开门走了。

午夜的天台一片静霭。头上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只有黑黑的天幕。风很大,天台上的沙子被吹得在地上乱滚,好像轻轻的脚步声。

方木站在天台边上,默默地看着漆黑一片的校园,仿佛置身于无尽的深渊。低下头看看表,已经是凌晨2点半了,马凯,已经被执行死刑了么?

他极力向远处张望着,耳朵捕捉着每一丝可能听到的声音。在某个黑暗的角落,那个人被押下警车,可能有同伴,也可能独自一人,走完人生中最后几步路。面前是一个浅浅的土坑,跪下来,能感到砂石硌在膝盖上的刺痛。脑后是子弹上膛的五六式全自动步枪,法警们把手放在打开保险的五四手枪上,静等着执法武警扣动扳机。只消一下,从此人世间的种种,好的,坏的,欠你的,欠我的,一笔勾销。

明知道自己听不到那一声枪响,方木还是全身绷紧的等候着。

其实,他自己也不清楚,究竟想不想听到那一声枪响。

的确,方木忽然感到自己也不知道马凯在他心中究竟是一个该千刀万剐的杀人狂,还是一个可怜可悲的病人。

毫无疑问,马凯有严重的精神障碍,但是,按照中国刑法的规定,马凯的精神障碍并没有影响他的辨认和控制能力,因此,他在法律上仍然是一个具有完全刑事责任能力的人,必须为自己的犯罪行为承担法律后果。

然而,此刻在方木眼前的,是马凯那双毫无生气的,写满了焦虑与绝望的眼睛。他像一个在迷宫里乱闯乱撞的可怜的动物,头破血流,害怕的哭泣,然而,没有出路,没有救赎。血液是甜美的诅咒,喝下去,看起来是获得,其实是永远的失去。在红园区常青北街83号432那个日夜拉着窗帘的小屋里,每次在梦中疲惫不堪的醒来,马凯是该庆幸又活着一天,还是该提醒自己前方不远就是死期?

怎么,我在同情他?

方木摇摇头,努力将这些念头赶出脑海。

听着,那是一个杀人狂,你是个正常人,你应该诅咒他下地狱!

可是,为什么我会站在这里?

已经凌晨3点半了,方木叹了口气,弯腰拎起一个黑色塑胶袋,像往常一样,向天台东北角的小沙堆走去。

火烧起来,黑色的纸灰漫天飞舞,落下来,又不甘心的拼命飘起来,然而,终于旋转着四散到天台的各个角落,轻轻的粉碎,没有声音。

方木掏出那封未曾看过的信,想对那堆火说些什么,张了张嘴,还是没有说,只把那封信投入火堆,看着它翻卷着烧成灰烬,和其他纸灰混在一起,被风卷着飘走。

从此,你的一切,一了百了,在这世上,再无痕迹。

早上7点35分,方木被邰伟的电话吵醒。邰伟告诉他,马凯已于今晨2点50分被执行枪决。一枪毙命,没有痛苦。

第十一章 回忆之城

暑假的师大显得空空荡荡。方木顶着太阳在校园里的马路上走着,两边是熟悉的教学楼、食堂、体育场,也有陌生的、崭新的宿舍楼。方木像一个初来者一样东张西望,心中的感觉与其说是倍感亲切,不如说是怅然若失。

暑假已经过去三周了,方木回到C市的家里后,每天都努力做一个听话的好孩子。妈妈很欣慰,每天变着花样给他做好吃的。方木显得无所事事,每天不是上网,就是陪老爸看VCD,再不就是骑着自行车在街上闲逛。C市的变化很大,很多曾经印象深刻的地方都已经面目全非,方木经常会在以为很熟悉的地方迷路。高中同学发出过一次聚会的邀请,方木找了个借口推掉了。

今天在家里帮助妈妈打扫卫生,方木意外的发现了很多小时候的衣服、玩具。坐在地上兴致勃勃地摆弄了半天,还费尽力气穿上了一件小学时的校服给妈妈看,逗得妈妈哈哈大笑。收拾到最后,看见了自己两年前用过的拐杖,想了想,坐车去了师大。

在心里算算,已经有四个多月没回师大看看了。这期间,师大又盖起了不少新楼。俱乐部已经成了一座4层楼高的学生娱乐中心。虽然还没完工,不过看上去气派的很。方木在门口站了一会,下定决心要走进去看看,却被几个戴着安全帽的人拦在了门口。说不清自己的心情究竟是失望还是轻松,没有停留,方木径直去了二舍。

二舍如今已是一座现代化的七层学生公寓。方木依然坐在门前的花坛上,凝视着面前的这座高楼。身边是不知名的鲜花的淡淡香气,偶尔有蜻蜓飞过来,大胆一点的,还会落在方木的身上。太阳很亮,方木不得不眯缝着眼睛看着贴着瓷砖、闪闪发光的二舍。左上方,三楼左侧已经不再是那两扇摇摇欲坠的木质窗户,宿舍里的人大概都回家了,塑钢窗紧紧地关着。方木看了一会,起身走向二舍的大门。

油漆斑驳的铁皮门已经被两扇钢化玻璃门取代,地上是光可鉴人的大理石,走进去,一股凉气扑面而来。值班室里,一个40岁左右的中年妇女拎着织了一半的毛衣探出头来。方木冲她点点头,径直上了台阶。她将信将疑的看了看方木,缩了回去。

左转,上三楼。面前的走廊已是十分陌生。352寝室原来的位置现在是一个楼梯间。两侧的宿舍都被坚实的防盗门关得严严实实。方木站在走廊里有些手足无措。忽然,身后的一个宿舍开了门,一个赤裸上身,只穿着短裤、拖鞋的男生端着脸盆钻了出来,看见方木,好像吓了一跳,接着就皱着眉头问:“同学,你找谁?”

方木看了看他钻出来的那间宿舍,349。

“352寝室在哪里?”

“352?”男生愣了一下,“三楼没有352宿舍,你瞧,”他指着两侧的宿舍门,“349,350,351,353,没有352寝室。”

“为什么?”

“不知道。不过我听上届的师兄说,原来二舍的352寝室里死了很多人,后来重建的时候,就取消了这个寝室。”他看看方木,脸上是好奇的表情,“你是来找352寝室的人的?”

方木没有回答他,转身下楼。

一个寝室,一个数字,4个人,统统湮没在这栋冷硬坚固的楼里。

只要推倒了,重建,就能永远封存一段记忆。

如果真能这样,该多好。

回去的路上,方木和一个行色匆匆的中年女子擦肩而过,那女子瞥了方木一眼,叫出声来:“方木,是你么?”

方木回过头,认得她是图书馆的肇老师。

“真的是你啊,”肇老师笑着打量着方木,“有点瘦了,不过没怎么变样子。”

整整一个下午,肇老师是方木碰到的唯一一个熟人,不由得也微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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