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别提了。”他叹了口气,“我老了,老糊涂了。我以为我能劝说他去自首,我以为他还是当年那个听话、上进的学生。”
“是孙普对么?”
“嗯?你也知道了。”乔老师先是一惊,接着微微笑了笑,“我果真没有看错你。”
“别说这么多了,乔老师,我带你离开这儿!”方木扶着乔老师靠在铁笼上,起身反复打量着这个铁家伙。
铁笼加上乔老师,足有二百多斤重,移动起来很困难,更别提把它移上水池,再弄到上一层了。唯一的办法就是把锁打开,先把乔老师救出来再说。
方木找到锁住铁笼的铁锁,掂一掂,很有分量。他掏出军刀,把刀刃插进锁臂里,稍稍用力就知道行不通,不仅撬不开锁,而且很有可能把刀身弄断。
他举着打火机,四下照了照,周围空空荡荡的,一件合适的工具都没有。
方木想了想,上层堆放破旧桌椅的监房里,也许能找到铁条之类的东西。他蹲下身子对乔老师说:“您等我一会,我找点东西想法把锁弄开。”
话音未落,就听见头顶上传来轰隆轰隆的声音。
一道光线直射下来,正照在蹲在铁笼边的方木脸上。
方木被晃得一阵眩晕,他忙用手遮住眼睛,向上望去。
头顶的天棚出现了一个正方形的大洞,一只手电正向下照着。
地下室里还有另一个人!
尽管被手电光晃得头昏眼花,方木还是依稀能够辨得那是个男人。
“你是谁?”
方木的心脏一阵狂跳,是警察么?得救了么?
那人并不回答,而是“嘿嘿”地笑了两声。
一听到那笑声,方木的心底霎时一片冰凉。他知道那是谁了。
没容他多想,那男人的手中多了一件东西,顷刻间,一股带着刺鼻气味的液体从上面淋了下来。
方木本能地一闪,还是有一只袖子被淋上了那种液体。而笼子里无处躲藏的乔老师,则被淋了个透。
方木抽抽鼻子,顿时感觉全身汗毛都竖了起来。
是汽油。
头顶上的男人消失了,只剩下一个四四方方的洞口。那洞口透着细微的光线,仿佛一只独眼,不怀好意的看着下面的两个人。
方木吓呆了,过了好一会才连滚带爬地扑向铁笼。
“乔老师…”
“你别过来!”乔老师厉声喝道。
方木站在原地不敢动了,也不敢去碰那只打火机。
黑暗中,方木全身僵直地看着只有几步之遥的铁笼,隐隐看到乔老师慢慢坐起来,双眼竟熠熠生辉,就像他在思考什么疑难问题一样。
“方木,”沉默了几秒钟后,乔老师敲敲铁笼,“你曾经亲眼目睹有人被烧死对么?”
方木一愣,不由自主地回答道:“嗯。”
“哼哼,原来如此。”乔老师喃喃自语,“怪不得他一直没有杀我。方木,”他提高了声音,“你能听到我说话么?”
“能。”
“好,孙普随时可能会回来。你站在原地不要动,听我说,”乔老师的声音缓慢,“过去,我曾经因为你帮助公安机关办案严厉批评过你,还记得么?”
“嗯,记得。”
“我老了,老到不敢让我最赏识的学生去面对考验,生怕同样的错误在你身上重演。”乔老师顿了一下,“我得承认我错了,你跟孙普不一样。所以,你今天一定要活着出去。不管怎么样,你一定要阻止他。”
“乔老师…”
“听到了么?”乔老师忽然厉声喝道。
“听到了!”方木一震,不由得大声答道。
“好,好孩子。”乔老师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一般,声音越来越低,“快走,离开这儿。”
泪水盈出方木的眼眶,他预感到这是和乔老师最后一次对话。他向后退了两步,泪眼婆娑地看着铁笼里摇摇欲坠的乔老师。
进退两难。
忽然,他疾步跑上前去,跪倒在铁笼前。
“乔老师,乔老师…”方木终于哭出声来,“我不能让你一个人留在这儿…”
“你这孩子。”乔老师的声音少有的温柔,“哭了么?真没有出息。”
一只粗糙的,骨节毕现的手抚上方木的脸。
“死并不可怕。”乔老师轻声说,“可怕的是一个人没有灵魂。孙普就是一个没有灵魂的人。这也是你和他最大的不同点。做你应该做的事吧,用你自己的方式。”
“嘿嘿。”一阵冷笑在头顶响起。
方木抬起头,洞口再次被那个黑影占据。
他的手里,是一团燃烧的纸!
“不——”
话音未落,那团纸已经从那黑影的手中飘然而落。
方木眼睁睁地看着那团纸距离自己越来越近,旋转、燃烧,不时有零碎的火星从纸团上散落,仿佛死神绚丽的舞蹈。
忽然,胸腹间被一只手猛地一推,这力量如此之大,方木一下子被推到两米开外。
而那团火也在那一瞬间落到了铁笼里。
“轰”地一声,原本黑暗的水牢里一下子腾起一个大大的火球。
乔老师发出短促的一声“啊”,就再无声息,只看见他蜷曲在熊熊的烈火中,伸出双手死死抓住铁笼,一下下摇晃着。
方木跌坐在地上,大张着嘴,眼睁睁地看着乔老师在火焰中无声地挣扎。
空气中充满了焦糊的味道,那熟悉的味道。
那死亡的味道。
忽然,方木眼前的一切都消失了。水牢、铁笼、乔老师,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一条燃烧的走廊。
两边是火光熊熊的一扇扇门,352寝室里,能看见被烧得蜷缩扭曲的祝老四和王建。
我在哪儿?
墙角里慢慢站起一个人,那是已经不成人形的孙梅。她张开露出骨头的双臂,任凭丝丝缕缕的衣服沾着血肉,冒着青烟,一块块往下掉。
“不要再杀人…”
孙梅摇晃着,一步步向方木走来。
“不要再杀人…”
为什么要带我回来?
为什么?
拥抱我吧,一个不知是谁的声音说,孙梅也好,吴涵也好,只要够温暖。
即使那是死亡的感觉。这些年,这些事,我已经太累了。
请允许我放弃吧。
“听到了么?”那厉声的呼喝,却分明是乔老师。
“啊——”
一声振聋发聩的呐喊从方木的胸腔中喷涌而出。
眼前的一切也在这呐喊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方木又回到了水牢那冰冷的地面上。
铁笼里的烈火已经渐渐小下去,乔老师的身体只剩下短短的一截,还在不屈不挠地燃烧着。
方木艰难地爬起来,默默地看着眼前燃烧的铁笼。
再看你一眼,我的老师。
方木已经没有泪,他也绝不会再流一滴泪。
从衣袋里掏出军刀,方木甩下累赘的外套,竟丝毫不感觉冷。
借着火光,方木看见不远处,他跌下来的那个位置,冰冷的铁梯默默伫立。
方木大步向铁梯走去。
手扶在锈迹斑斑的铁蹬上,方木向上看着那黑洞洞的走廊。
上去,方木对自己说。
哪怕那里是地狱。
几秒钟后,方木又回到了上层的走廊里。
水牢里还在燃烧的火光让走廊不再那么黑暗。方木没有犹豫,大步向走廊的另一端走去。
3号监房…5号监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