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杨锦程毫无征兆地大哭起来,几秒钟后,哭声又戛然而止。
“所以,请别怪我对你无理。”杨锦程擦擦脸,转眼间就恢复了冷漠的模样,“如果你有机会决定别人的命运,你会怎么做——我绝对不会放弃教化场计划。”
说罢,他又拿出一张面膜,展开来贴在脸上,整个人向后仰躺过去。
周老师呆呆地看着杨锦程,眼神空洞,过了几分钟,他苦笑一声:“你在干嘛?这也是自我教化么?”
“这与教化无关。”杨锦程看着天花板,语调冷淡,“过段时间我要去参加一个国际研讨会,同时去国外一个科研机构商讨加盟的事宜,如果成功,机构将给我提供上千万美元的科研经费。”
他突然坐起来,凑近周老师,被白色面膜覆盖的脸上挤出一丝僵硬的微笑。
“未来的人类领袖应该有一张完美的脸,不是么?”
周老师咬紧牙关看着面前这张呆板的脸,缓缓说道:“我想告诉你的是,教化场计划并非只有你和我知晓,已经有几个实验对象杀死了当年的志愿者。”
看着得意洋洋的杨锦程瞬间变得惶恐,周老师的心底涌起一丝快意,他冷冷地说:“你尽快找出泄露资料的人,然后把全部数据交给警方。”
想了想,周老师又低声加了一句:“这是你赎罪的最后机会。”说罢,他就起身离开了包房。
路边餐厅,二楼。
“做完了?”Z先生的瞳孔里映射出屋顶的灯泡,看上去双眼闪亮。
“是的。”罗家海垂下头,“做完了。”
“按照原计划?”
“对,在桑拿房里刺死他,然后把阴茎割下来塞进他嘴里。”
Z先生呼出一口气,看上去如释重负。
“那,你的事情呢?”罗家海问道。
“再说吧。等这段时间过去,我会让J和Q帮助我。”Z先生表情轻松,一把揽住罗家海的肩膀,“当务之急是先解决你的问题,然后你就可以了无牵挂地离开这里了,我打算…”
忽然,楼下传来了敲门声,一个外地口音大声嚷着:“老板,还营业不?”
Z先生示意罗家海不要出声,起身下楼。
Z先生的身影刚刚消失在楼梯口,罗家海就一跃而起,一把抓过Z先生那个从不离身的皮包,在里面翻找了几下之后,抽出一个塑料文件夹,迅速塞进了墙角的一个软垫下,随后又把皮包拉好,放回原位。
楼下传来Z先生的声音:“不营业了,抱歉。”来访者显然很不满,骂了几声后,加重货车的轰鸣声由近及远,渐渐消失了。
Z先生重新上楼,看见罗家海一动不动地坐在桌边,笑了一下说:“是不是一下子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罗家海勉强笑笑,点了点头。
“呵呵。J和Q他们做完后,也是这种感觉。”Z先生坐在罗家海的对面,“不过你要往好处想,毕竟新的生活就要开始了。”
他从衣袋里拿出一张银行卡,“这里有5万块钱,密码是6个0。明天一早,我开车送你去F市,然后你可以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
“谢谢。”罗家海接过那张银行卡,“然后——我们就不再联系了,是么?”
“对。”Z先生的表情凝重起来,“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你在别处快快乐乐地活着,对我们而言,就是最好的消息了。”
罗家海无语,把银行卡小心地放进衣袋。
“那我先走了。”Z先生站起身来,指指桌上的一个塑料袋,“这里面有水和食物,你早点休息,我明天一早就来接你。”
几分钟后,Z先生的车消失在这条郊区公路上。躲在窗后窥视的罗家海放下窗帘,快步走到墙角,从那个软垫下抽出塑料文件夹,急不可待地打开来。
里面是所有关于教化场计划的资料,既有作为实验对象的沈湘、姜德先、谭纪、曲蕊、黄润华的资料和跟踪记录,也有作为志愿者的蒋沛尧、申宝强、马春培、聂宝庆、周振邦的资料。罗家海反复翻看,唯独没有任何关于Z先生的资料和实验记录。
这个文件夹一直在Z先生手里,始终密不示人。难道,Z先生并不像他所说的那样也是一个实验对象?
今天晚上的目标周振邦显然不是当年强奸沈湘的人,Z先生为什么要骗自己?
罗家海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冷汗已经开始顺着脸颊流淌下来,他渐渐意识到自己早就陷入了一个巨大的阴谋之中。
方木心不在焉地坐在家里的客厅里吃饭,不时瞄一眼摆在旁边的手机。
“你这孩子,吃个饭也不专心。”妈妈嗔怪着夹起一大块排骨放进他的碗里,“好好吃饭,工作的事情吃完饭再想。”
方木应了一声,低头扒饭,心思却无法集中在面前这顿丰盛的家宴上。
经过专案组的调查,当年强奸沈湘的志愿者王增祥虽然已经找到,但是他在五年前就已经死于晚期肺癌。以他为饵钓出罗家海的计划自然也就落空。现在唯一可以依靠的,就是周老师了。
周老师虽然没有透露当年的助手是谁,但是方木可以肯定他就是杨锦程。但始终在幕后策划,并在酒吧里消失的那个人却不可能是杨锦程,因为他如果把计划泄露给实验对象,无异于自我终结学术生命,而且他也没有必要杀死那些志愿者。
方木只希望周老师能够说服杨锦程交出所有实验资料和数据,并能向警方提供可能掌握教化场计划的第三人的线索。专案组经过权衡,此事由周老师出面,成功的可能性要大于警方。只要能证明姜德先和曲蕊的作案动机,案件的侦破就会顺利得多。
晚餐过后,妈妈端着一大堆碗筷去厨房洗涮。方木要去帮忙,妈妈却怎么也不同意。方木无奈,只能点燃一支烟,靠在厨房门口看着妈妈在水池边忙碌。忽然,他的脑子里冒出一个想法,沉吟再三,小心翼翼地问道:“妈,我给你领回来一个妹妹怎么样?”
“嗯?”妈妈立刻回过身来,目光锐利地打量着方木的脸,“你什么意思?”
“没,没什么。”方木一时心虚,转身想溜,妈妈一把抓住方木的胳膊,眼中有一丝笑意。
“是不是有女朋友了?快说!”
“哪有什么女朋友啊,”方木又羞又急,“没有没有。”
“快说实话,”妈妈却不放手,“领回来给妈瞧瞧。”
方木和妈妈正在撕扯,客厅里传来一阵铃声,接着就听见爸爸大喊:“小木,你的手机响了。”
方木趁机脱身,疾步走到客厅拿起手机,屏幕上是一个陌生的电话号码。
“喂,你好。”
听筒里先是一阵沉默,方木又“喂”了两声,对方还是一声不吭。方木以为又是那种吸金电话,刚要挂断,就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方警官,我是罗家海。”
Z先生把车停在车位上,拎起皮包要下车,忽然发觉皮包的手感不对,似乎轻了许多。他心头一凛,急忙打开皮包翻找,最后干脆把皮包里的东西都倒在驾驶座上,几秒钟后,他的脸色已经惨白如纸。
Z先生呆坐了一会,忽然想起了什么,急忙掏出手机拨打罗家海的电话号码,占线。
“操!”他用力关上车门,脚下一使劲,汽车飞也似的蹿了出去。
方木的大脑一片空白,他挥手示意爸爸把电视的音量关小,竭力用平静的语气问道:“你在哪里?”
“这个我暂时不能告诉你。我打电话给你,是想告诉你一件事。”罗家海的语气犹疑,似乎还不知道自己这么做是不是妥当。
“关于教化场?”
“你知道了?”罗家海大惊,“你…你怎么会知道?”
“这个你先别问。你先把你知道的情况告诉我。”
“好吧,现在,我也找不到可以信赖的人了。”罗家海似乎下定了决心,“你应该知道我越狱的事情,其实越狱是在姜律师的安排下进行的,随后,我在一间屋子里躲了一段时间,之后,一个叫T先生的人带我加入了一个组织。”
“T先生是谁?”
“他叫谭纪。是这个组织的成员之一,除了我,这个组织一共有5个人,分别是Z先生、J先生、H先生、Q小姐、谭纪。”
“他们分别叫什么名字?”方木感到自己的心脏都要跳出来了,“你一个一个说。”
“我手里有一份资料,从资料上看,H先生叫黄润华,Q小姐叫曲蕊,哦,对了,J先生就是姜律师。”
“Z先生呢?”方木急切地问:“Z先生叫什么名字?”
“这就是我给你打电话的原因。”罗家海的声音充满了疑惑,“资料里没有任何关于Z先生的纪录。”
“靠!”方木小声咒骂了一句,“你继续说。”
“Z先生是这个组织的发起者,按照他的说法,他是教化场实验的试验品,在一个非常偶然的情况下得到了教化场实验的资料,而后按照资料召集了当年深受其害的其他试验品。”
“然后呢?”
“这些试验品都像沈湘那样有严重的心理疾病,而Z先生好像精通心理学,他带领我们排演一种话剧似的东西,反复几次后,大家的情况都有所好转。”
心理剧。这些试验对象应该都患有创伤后压力障碍症。
“除了排演话剧,你们还做什么了?”
“我们…每个话剧的结局,都是杀死那些当年伤害过他们的志愿者,他们把我救出来的目的,也是要帮我为沈湘报仇。T先生杀死志愿者后,把他扔到了一个迷宫里;伤害Q小姐的志愿者被我们装进一个玩具熊,挂在了一个超市里,不过那次是T下手杀人的;伤害过J先生的志愿者被我们扔在了他的母校;至于H先生,我们原本打算把那个志愿者扔在医院,后来的事情你应该都知道了。”罗家海迟疑了一下,“…其中有些行动,我也参与了。”
“你们怎么联系?”方木用笔在纸上快速记录着,“在哪里杀人?”
“我们彼此间有一部专线联络的手机,每做完一次就重新更换一批电话卡。而杀人,就在郊区公路边一个小饭店的二楼,这是H先生去年盘下来的。”
“罗家海,”方木定定神,“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话筒那边一阵沉默。良久,罗家海低声说:“我觉得不对劲,我和其他人,可能被Z先生利用了。”
“嗯?”
“他今天让我去杀强奸沈湘的人,可是当我看到那个所谓志愿者的时候,我发现他不可能是当年那个强奸犯,因为他压根就没有性能力。回来之后,我偷了Z先生皮包里的一份资料,里面有我们所有人的资料和实验数据,偏偏没有他的。我想,他压根就不是什么试验品,我们都被他利用了。”
“他让你杀的人,叫什么名字?”
“周振邦,是一个老头。”
“什么?”方木失声大叫,“你快说,Z先生长什么样子?”
话筒里传来咕咚咚喝水的声音。
“30多岁吧,中等个,看起来挺斯文…哎呦…”
电话那边的罗家海突然开始呻吟。
“你怎么了?罗家海,你怎么了?喂,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