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赵大姐站起身来,手指着方木的鼻子,“你是不是对亚凡有什么坏心眼?”
方木惊讶之余更有些恼火,“这是从何说起啊?”
“小赵!”周老师抬手喝止赵大姐,“你不了解情况,别一上来就跟机关枪似的。”
赵大姐狠狠瞪了方木一眼,气哼哼地坐下不说话了。
“方木,你也别着急。”周老师递过一根烟,“你最近是不是送给亚凡什么东西了?”
“是啊。”
“你看,你看!”赵大姐又跳起来,手指着方木不断地抖动,“他自己都承认了。”
“我承认什么了?”方木火了,“那些衣服、裤子,还有文具什么的,你们不也都看见了么?周老师不是还嘱咐你分几次给廖亚凡么?”
赵大姐愣住了,刚才还咄咄逼人的手也不知所措地停在半空。
“哎呀,小赵,你就别在这儿瞎搅和了。”
周老师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心形的缎面小盒子,递给方木,“这是你送给亚凡的么?”
“这是什么?”方木心下纳闷,随手接过盒子打开一看,吓了一大跳。是一枚闪闪发亮的钻石戒指。
“这是谁送的?”他茫然地看看周老师,又看看赵大姐,“送给廖亚凡的?”
周老师仔细看看方木,似乎在判断他有没有撒谎,几秒钟后,他转头对赵大姐说:“应该不是小方送的。”
赵大姐有些尴尬,“那能是谁呢?”
方木问道:“在哪里发现的?”
“廖亚凡的枕头底下。”
“会不会是她在外面捡的?”
“不会。”周老师摇摇头,“这孩子要是捡到这么贵重的东西,肯定会交给我的。”
“是啊。”赵大姐插嘴,“前些日子,亚凡捡了不少易拉罐,卖废品的钱都如数交给我们了。”
“那会是谁送给她的呢?”方木皱起眉头。赵大姐打趣道:“这下你这警官可以大显身手了,帮我们立案调查一下。”
方木还有点生她的气,不冷不热地“唔”了一声。赵大姐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说了句“我去看看孩子们”,就转身出去了。
赵大姐一出门,周老师就压低声音问道:“真不是你送的?”
“周老师!”方木又委屈又好笑,“我哪买得起那玩意?我每月工资的三分之一都交给这里了,哪还有那么多闲钱啊。”
“呵呵,不说了不说了。”周老师笑着摆摆手,“我也没别的意思,就是不想让你送她太贵重的东西。”
“哼,赵大姐可不是这么想的。”
“你别在意。亚凡是个女孩子,我这个老头不好过多关心她生活上的事情,小赵平时操心得多一些。再说,她也不知道你和亚凡之间的渊源——不知者不怪嘛。”
方木笑笑表示理解,紧接着眉头又皱起来,“那会是谁送的呢?”
“现在还不知道,等亚凡回来问问她就清楚了。”周老师想了想,“这孩子不会去偷东西,我只是担心她交上什么坏朋友。”
方木沉默了一会,想起一件事。
“拆迁的事情怎么样了?”
这件事显然让周老师更郁闷,他把烟头按熄在烟灰缸里,长叹一声。
“不是很顺利。”周老师用手按按太阳穴,“开发商给出的补偿款太低了,附近居民都不满意,双方谈崩了。”
方木想不出什么话来安慰他,“别上火。就算拆迁,一时半会也落实不了,最起码要等到明年春天以后。”
“希望如此吧。好歹让我熬过这个冬天再说。”
忽然,院子里传来了孩子的哭声和赵大姐尖利的叫骂声。周老师望窗外瞄了一眼,立刻跳起来冲了出去。方木见状,来不及问什么,也跟着跑了出去。
院子里一片大乱。刚才方木在路边看到的那伙人站在院子里,二宝躺在地上,嘴角流着血。赵大姐冲一个肥头大耳的家伙连嚷带叫,孩子们也纷纷帮腔,一时间,嘈杂声不绝于耳。
周老师跑过去把二宝抱起来,二宝的嘴唇破了,血和泪水、灰尘混在一起抹在脸上,看上去凄惨无比。
“这是怎么回事?”周老师语调微微颤抖,听得出他在极力压抑着内心的愤怒,“为什么打人?”
原来,刚才赵大姐领着孩子们在院子里玩,忽然从门口闯进了一伙人,对着小楼和院子指指点点,嘴里还说着“这栋楼要拆掉”、“把大树砍倒”之类的话。赵大姐问他们是做什么的,这伙人没理她,还冲到菜地里一通乱踩。偏偏这时二宝又挤过去跟那个领头的胖子玩猜拳,胖子嫌他身上肮脏,躲了几下没躲开,一巴掌扇到二宝脸上,又把他踹倒在地。
周老师的脸色越听越阴沉,给二宝擦脸的手也不停地哆嗦。
那伙人也认出了周老师,其中一个人在领头的胖子耳边嘀咕了几句,胖子的脸上立刻换了一幅笑脸。
“误会,都是误会。”他向周老师伸出手来,“周国清老先生是吧?”
周老师没理会那只手,冷冷地说:“你是谁?”
旁边的人立刻插嘴,“这是我们侯总。”
胖子不羞不臊地放下手,一脸倨傲地说:“鄙人是恒金地产的副总,侯国富。周老先生,借一步说话。”
说罢,他不由分说地揽过周老师的肩膀,强行把他拖到一边。
“周老先生,我知道你是这伙老百姓的头儿,上次拆迁会议,就是你代表他们发言的对吧?”侯国富低声说,“咱们废话少说。你不就是要钱么?我给你比其他人多三成的拆迁补偿,再给你五万块钱,你帮我搞定这帮老百姓。”
周老师拨掉他的手,高声说道:“拆迁的事有法律,有政策,还有政府,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多四成,八万?”
“侯总你请回吧。”周老师盯着侯国富的胖脸,一字一句地说道:“但是你得给我的孩子道歉!”
侯国富看看二宝,金丝眼镜后的小眼睛里冒出咄咄逼人的光。
“周老头,你这种刁民我见得多了。”他阴着脸说道:“别弄个傻子出来博取同情。你这是什么地方,傻子窝?”
周老师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抬手向侯国富脸上打去。侯国富躲闪不及,重重地挨了一巴掌,金丝眼镜也飞了出去。周老师还要再打,刚刚挥起手,一个皮衣男子就在他身后狠狠地踹倒了他。
周老师扑倒在地上,另外几个皮衣男子也围上来,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死老头,敬酒不吃吃罚酒!”
赵大姐尖叫着扑过去,拼命要拦住这些打手,孩子们也挥起小拳头在他们身上捣着。
周老师挣扎着要爬起来,刚才踢倒他的皮衣男子又抬脚欲踹,刚把腿抬起来,却忽然眼前一黑,整个人也横飞出去,重重地跌倒在地上。
方木脸色铁青,手握一根ASP警棍站在周老师身边。
皮衣男子捂着嘴在地上打滚,鲜血从指缝间不停地涌出来。另外几个打手都吓傻了,醒过神来后,纷纷从身上摸出刀子。正要一拥而上,侯国富叫了一声:“都给我停手!”
打手们莫名其妙地看着自己的老板,侯国富则盯着方木手里的警棍。
“标准的警用品啊。”侯国富扫了一眼地上不停翻滚哀号的皮衣男子,“兄弟,你是哪儿的?”
方木没有回答他,朝旁边一努嘴,赵大姐拿着方木的手机正对准这边,显然是在录像。
方木冷冷地说:“你走不走?”
侯国富干笑一声,挥手示意手下把刀子收起来,随后,他用手点点方木:“我会再找你的。我们走!”
一伙人气势汹汹地走出院子,恰好与放学归来的廖亚凡和几个孩子打了个照面。廖亚凡看着他们气急败坏地爬上汽车,又看看门口的墙垛,飞跑过来。
“怎么回事?”她的目光依次扫过满身灰尘的周老师,一脸血渍的二宝和手握警棍的方木,“出什么事了?”
没有人回答她的话。方木收好警棍,忙着察看周老师的伤势,赵大姐翻开二宝的嘴唇,嘴里小声咒骂着。孩子们都吓坏了,挤成一团簌簌发抖。
“到底怎么了?”廖亚凡见没有人搭理她,急得大叫。
赵大姐仿佛刚刚看见她,不由分说,一把揪过她就往小楼里拖。方木也扶着周老师走回他的房间。他让周老师趴在床上,掀起他的上衣,后背上一片淤青赫然在目。
方木有些担心,毕竟周老师年岁大了,就提议去医院看看。周老师坚持不去,方木劝了一会,见周老师态度坚决,只能作罢。
“我倒没事,会不会给你惹麻烦?”周老师有些担心地问。
“没关系。人民警察遇到这种情况出手制止是应该的。”方木笑笑,“恐怕那混蛋短期内别想啃排骨了。”
周老师被逗乐了,随后就是一阵剧烈的咳嗽,方木急忙在他背后轻轻拍着。
“周老师,没想到你也这么大脾气。”
“咳,他要是说别的我就忍了,”周老师好不容易止住了咳嗽,“他说二宝是傻子,说天使堂是傻子窝,这我可忍不了。”
说到二宝,周老师费力地站起来,让方木跟他去看看二宝的伤势如何。
刚走出门口,就看见满脸通红的廖亚凡怒气冲冲地从赵大姐的房中跑出来,边走边整理着裤子。赵大姐紧跟着走出来,嘴里还不依不饶地嘀咕着:“这孩子,这孩子…”
廖亚凡走过方木身边的时候,脸已经红到了耳根,还是硬挺着向周老师一伸手:
“把我的东西还给我!”
“亚凡,”周老师和颜悦色地说:“东西还给你可以,但是你要告诉爷爷是谁送给你的。”
廖亚凡紧抿着嘴唇,手倔强地伸着,似乎在说:“就不!”
赵大姐也在一旁帮腔,“对!不说清楚,就别想要回去。”
廖亚凡的眼中渐渐盈满泪水,她看看周老师,又看看赵大姐,最后把乞求的目光投向方木。方木有些不自在,无奈地冲她撇了撇嘴。
眼泪终于夺眶而出,廖亚凡大叫一声:“你们凭什么拿走我的东西!”就转身跑掉了。
直到晚饭时廖亚凡也没有出现,也许是因为今天发生了太多的事情,晚饭的气氛很沉闷,唯一兴高采烈的就是二宝,嘴唇上的伤口并没有影响他对食物的兴趣,依旧吃得开心无比。
周老师的伤不轻,无法挺直腰板,只能佝偻着身子,于是简单吃了一点东西就回房休息了。廖亚凡不在,方木自告奋勇帮赵大姐收拾碗筷,赵大姐死活不让,方木也只好停手。
在周老师房里聊了一会,方木就起身告辞。路过赵大姐的房间的时候,又看见了那孩子的遗像。方木忽然意识到赵大姐似乎从来不关门,想了想,走了进去。
房间里灯光昏暗,烟气缭绕,由于长年都点着长明灯和烧香的缘故,四壁都被熏得黑黄。方木凝视着黑镜框里的孩子,忽然想起赵大姐曾说过的那句话:
“我的儿子一定会回来的。”
她长年拜祭自己的儿子,而且从不关门,似乎确实在等自己的儿子回来。香炉里厚厚的香灰下,埋藏的是一颗母亲的心。方木拈起两株香,点燃了插进香炉里,轻轻地说:“如果你真的泉下有知,就回来看看吧。”
“一定会的。”不知何时,赵大姐回来了。她拖着疲惫的脚步走到床边坐下,放下挽得高高的袖子,又怕打一下身上的灰尘。
“你坐啊,小方,大姐这里也没什么好招待你的。”
方木应了一声,坐在桌旁的椅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