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必。”
“不信?”肖望目光炯炯地盯着方木,“要不咱俩比比?”
方木苦笑一下,刚要拒绝,周围的同事就起哄道:“比一下,比一下!”“对嘛,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
还有更心急的,已经拉住老秦要子弹了。于是,几分钟后,吵吵闹闹的一群人已经簇拥着方木和肖望到了地下靶场。
方木看看面前摆放的五四手枪和一只装满子弹的弹匣,感觉有些骑虎难下了。
“真要比?”
“怎么,你怕?”肖望把装满子弹的弹匣插进九二式手枪里,哗啦一声推弹上膛。
这句话激起了方木的好胜心,他推推眼镜,拿起了手枪,屏气凝神瞄准。几秒种后,清脆的枪声在地下靶场依次响起。
第一枪,方木九环,肖望九环。
第二枪,方木十环,肖望九环。
第三枪,方木九环,肖望十环。
第四枪,方木十环,肖望八环。
…
八枪打完,方木在总成绩上领先肖望两环。方木手里的五四式手枪已经空仓挂机,他刚要把枪放下,同事们早把另一只装满子弹的弹匣摆在了他的面前。方木看看身旁依旧持枪瞄准的肖望,心想肖望的九二式手枪里还有七发子弹,再打一轮也好。于是,他取下空弹匣,刚要伸手去拿新弹匣,却听到周围的同事不约而同地发出一声惊呼。他下意识地抬起头,恰好看到肖望手里的九二式手枪正指着自己的脑袋。
老秦最先反应过来,他的脸一沉,伸手去抓肖望手里的枪:“你小子想干吗?射击训练时枪口不能对人,你不知道规矩吗?”
肖望一挥胳膊把老秦的手挡开,目光始终停留在方木的脸上,足有五秒钟后,才一字一顿地说道:“你已经没有子弹了,而我还有——这就是优势。”
一时间,整个地下靶场鸦雀无声。良久,一个年长的警察才若有所思地说道:“小肖说的有道理,这就是优势。”随即,附和声四起。肖望缓缓地放下枪,忽然笑了笑:“旧的必将被新的取代,这是规律。”说罢,他滑稽地做了一个举手投降的姿势,“开个玩笑啊,别介意。”
傍晚。方木开车回家,一路上,他不停地从倒车镜里观察后面,直到确定没有跟踪者后,才把车停在了一片住宅小区前。他从小区的南门进入,在密集的楼群间曲线行进,最后从西门走出了小区。再穿过两条街后,方木站在一栋老式住宅楼前,左右张望一番后,掏出钥匙开锁进门。
这是一处一室一厅的房子。一年前,方木的姨妈举家南迁,这处房产就由方木的父母买下,打算将来给方木用作婚房。方木原本对此颇不以为然。想不到,如今这套房子派上了用场。房间里静悄悄的。方木打开灯,餐桌上一片狼藉。女孩依旧在卧室里沉沉地睡着,似乎对方木的归来毫无察觉。可是当方木伸手去帮她掖好被子的时候,女孩的身体却骤然蜷缩起来。方木缩回手,默默地站了一会儿,低声说:“一会儿过来吃饭吧。”说完,就起身去了厨房。
毋庸置疑,女孩现在成为方木的一个沉重负担。然而他别无选择。女孩的身份不明,也就无法找到她的监护人。如果将情况汇报到局里,一来自己无法解释当晚为什么会出现在百鑫浴宫,搞不好会影响到以后的调查;更重要的是,女孩一旦现身,也许会遭到灭口之祸。把她留在这里,肯定不是长久之计,但也只能如此。
饭菜的香味渐渐从厨房传出来,方木听到客厅里有动静,一回头,就看见女孩低垂着头坐在餐桌前,手里早就捏好了筷子。方木的心一软,微笑着说道:“别急,饭马上就好。”
女孩吃饭的速度快而专注,看她狼吞虎咽的样子,方木不由得想起了第一次见到米楠时的情景,也不知她现在怎么样了。回过神来的时候,盘子里的菜已经被女孩消灭了一大半。方木看看手里的大半碗米饭,赶紧夹了点菜。正准备扒饭时,却听见女孩发出一阵压抑的咳嗽声。方木抬起头,只见女孩的脸憋得通红,满嘴的饭菜正伴随着剧烈的咳嗽喷射出来。方木急忙起身在她后背上拍了几下,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之后,女孩干呕几声,最后“哇”地一下把刚刚吃下的食物都吐在了桌子上。
小小的客厅里顿时弥漫起一股酸腐的味道。方木在女孩的手里塞了一杯水,又捏着鼻子把女孩的呕吐物清理干净。手忙脚乱之余,心里不由得怨气丛生,他忍不住回头低喝道:“吃那么急干吗?又没有人跟你抢!”
女孩吐得无精打采,她的身上裹着方木的旧毛衣,看上去越发的瘦小。看到她的样子,方木为自己的粗暴感到有些后悔,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闷闷地陪她坐在桌旁。几分钟后,呕吐物的酸腐味道渐渐散去,另一股难闻的味道却不住地钻进方木的鼻孔。他意识到这种味道是从女孩的身上散发出来的。他想了想,起身去了卫生间。
卫生间里有一个浴缸,方木粗略地检查了一下,还能用。他放满了一缸热水,然后把女孩拉进来,指点道:“这是沐浴液,这是洗发水,毛巾就用这条好了,干净的衣服在这里。你好好地洗个澡。还有…”他掏出一管杨敏拿来的外用膏剂,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洗完澡之后,抹在那里…”他用手大致比划了一下,“明白了吗?”
女孩毫无反应,只是呆呆地看着浴缸里袅袅升起的热气。方木轻叹口气,转身走出了卫生间。
他坐在客厅里,不时侧耳听听卫生间里的动静。十几分钟后,轻微的撩水声渐渐响起,似乎在小心翼翼地试探。随后,水声越来越响,听上去她已经放心大胆地泡进浴缸里嬉戏起来。方木笑了笑,心里刚觉得宽慰些,目光却落在杨敏拿来的那些药上,情绪又骤然低落。
卫生间的门开了,女孩擦着头发走了出来。她穿着方木新买给她的一套运动服,看上去和中学女生没什么区别。也许是注意到方木的目光,女孩白净的脸上泛起了红晕,眼神也活泛了许多。
方木把桌上的药瓶推过去,示意她吃药。女孩顺从地坐下,把手里的药膏放在一边。方木注意到药膏的封口已经被打开,铝管的上部也瘪了一块,悄悄地松了口气。
吃完药,女孩动作机械地擦着头发,并不迎合方木的目光。方木想了想,低声问道:“你叫什么?”
女孩的动作不停,也没有回答方木的话。
“你从哪里来?”
依旧没有回应。
“谁把你带到百鑫浴宫的?”
女孩的身子突然抖了一下,呼吸也骤然加剧,目光却重新变得迷离,似乎无法聚焦一样。
入夜,方木躺在客厅的沙发上辗转反侧,对接下来的行动感到一片茫然。丁树成的牺牲让这条唯一的线索被彻底切断了。今后的调查对象是谁,该从哪里入手统统未知,而留给老邢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蒙眬中,方木的意识渐渐模煳。眼前突然闪现的一点光亮却让他一下子清醒过来。他警觉地半坐起来,发现客厅里的冰箱已经被打开了,一个小小的身影蹲在冰箱前,正在吧唧吧唧地吃东西。
方木披衣下床,走到冰箱前,才看到女孩捧着一个大塑料盒子,正把里面的绿色果子往嘴里塞。方木想起那是肖望带来的S市特产——软枣,自己一直放在冰箱里,都忘记吃了。他皱皱眉头,空腹吃这种东西,肯定会闹肚子的。方木试图从女孩手里拿开盒子,女孩却紧抓不放。方木无奈地笑笑,从冰箱里拿出两枚鸡蛋,转身向厨房走去。刚迈出几步,心里却一动,他想了想,转身蹲在女孩面前。
“好吃吗?”
女孩专注地吃着软枣,并不理睬方木。方木默默地看着她去蒂吐籽的熟练动作,呼吸有些急促起来。
“以前吃过这个?”
女孩还是不说话,然而方木已经肯定了自己的推测——女孩肯定曾在这软枣的产地停留过。他忽然知道自己该去哪里寻找答案了。
第十四章 陆家村
这一年多来,赵大姐老了很多。方木看着她笑吟吟地把女孩从车上拉下来,满面的慈祥也遮盖不住日益增加的皱纹。让方木感到吃惊的是,女孩并没有出现预想中的激烈反应,只是在赵大姐轻抚她的后背时有些颤抖而已。很快,她就顺从地牵着赵大姐的手,去厨房拿吃的了。周老师死后不久,天使堂就整体迁移到这家位于远郊的福利院里。赵大姐成为这里的一名护工,继续照看着天使堂的孤儿们。
方木把带来的米面和油拎进厨房,洗手的时候,透过玻璃窗看到女孩安安静静地坐在餐桌旁咬着包子,不时瞧瞧身边追逐打闹的孩子们,脸上的神情似乎生动了一些。
赵大姐走出来,递给方木一条旧毛巾,示意他擦擦脖子上的汗珠。
“陆璐好像不太爱说话。”
“陆璐?谁是陆璐啊?”
“你带来的女孩啊。”赵大姐吃惊地睁大眼睛,“你不会不知道她的名字吧?”
“啊?”方木比赵大姐更惊讶,“她跟你说话了?”
“是啊。我刚才问她叫什么名字,开始不说,后来含含混混吐出两个字,好像是陆璐。”
“好嘛,我跟她相处几天了,一个字都不跟我说。这才认识你几分钟,名字都告诉你了。”方木悻悻地说,“早知道就直接领到你这儿了。”
赵大姐有些得意:“跟孩子打交道,你肯定不如我。”
“那我就彻底放心了。”方木把此行的目的告诉了赵大姐:他打算外出几天,陆璐就暂时由她照顾。不过,不要让陆璐外出,最好别让任何人看到她。
“这孩子到底从哪儿来的?”赵大姐直截了当地问道。
“你别问了。”方木看着赵大姐的眼睛,“你相信我的为人吗?”
“那还用说。”赵大姐毫不犹豫地点头,“你放心吧,这孩子就交给我了。”
从福利院出来,方木打电话去局里请了一个星期的假,随即就去了火车站,买了一张去S市的火车票。
软枣是S市山区的特产,从陆璐对此的熟悉程度来看,她要么是S市周边地区的居民,要么曾经在那里停留过。也许,那里会有一些有价值的线索。
火车上人不多,大都靠在座椅上闭目养神。方木对面坐着一个肤色黝黑的小伙子,一直在埋头摆弄手机。
方木渐渐觉得饿了,从包里拿出一包炸鸡翅和汉堡,慢慢吃起来。食物的香味让对面的小伙子抬起头来,他看看方木手里的塑料袋,吞了一下口水。方木友善地笑笑。小伙子有些不好意思了,小声说:“肯德基,我吃过。”
方木这才注意起这个小伙子。
他看上去不超过22岁,皮肤黝黑粗糙,双手粗短,指甲剪得马马虎虎,有些地方还藏着黑垢。头发粗硬,染成俗气的黄色,其中几绺又染成红色。整个人显得单纯热情,却又粗鲁无知。显然,这是一个进城游玩的农村青年。可是让方木感到奇怪的是,小伙子的衣着打扮却与他的身份不符,且不说名牌的运动服和球鞋,一直在摆弄的手机也是诺基亚的最新款式。
小伙子注意到了方木的目光,显得有些局促不安。方木心下有些歉然,也怪自己职业病发作。这大概只是一个偷拿了家里的钱的小孩,何必大惊小怪。
方木低下头继续吃东西,刚吃了几口,衣袋里的手机就响起来。方木急忙掏出手机一看,原来是肖望发来的短信。
“怎么没来上班?”
方木笑笑,回复道:“感冒了,在家休息几天。”
肖望很快就回了短信:“没事吧?我去看看你。”
方木急忙回复:“不用,有事打电话就好。”
抬起头,方木发现小伙子一直在盯着自己的手机看,他有些奇怪,就晃晃手机:“怎么了?”小伙子一笑,指指自己的手机,又指指方木的:“咱俩的手机是一个牌子的。”方木觉得有些好笑:“嗯,不过你的比我的要贵多了。”
“那是。”小伙子有些得意了,“我让他们给我拿一个最贵的——日本货。”
“诺基亚不是日本的品牌。”方木忍不住纠正道,“是芬兰的。”
“哦?”小伙子似乎很疑惑,“日本的东西不是最好的吗?”
“可能吧。不过诺基亚是芬兰产的。”
“管他是什么兰,反正最贵就行。”小伙子大大咧咧地一挥手,又兴致勃勃地摆弄起手机来,不时发出轻轻的笑声。这时,火车上卖食品的小车推过来,小伙子叫住售货员,买了几罐啤酒和一大堆猪蹄烧鸡什么的,摆了满满一桌子,还盛情邀请方木对饮。方木婉言谢绝了,小伙子也不再坚持,一个人大快朵颐。也许是因为食物不新鲜,小伙子吃了没一会儿就眉头紧皱,接着就连放几个响屁,惹得周围的旅客纷纷蹙眉掩鼻。小伙子臊得满脸通红,在身上翻了又翻却一无所获,只能捂着肚子坐在椅子上连连哎呦。方木看不下去了,掏出一包面巾纸递给他,小伙子感激地说声谢谢,一溜烟跑到卫生间去了。
小伙子虽然离开了座位,难闻的气味仍在,方木起身去车厢连接处抽烟。一根烟抽了一大半,就看见小伙子一脸轻松地从卫生间里走出来。见方木在抽烟,小伙子忙不迭地从衣袋里掏出一盒中华香烟,抽出一根递给方木。方木看看他明显没洗过的手,坚决拒绝了。见小伙子的脸上有些挂不住,方木又打了个圆场:“我习惯抽这个了,太好的烟消受不起。”
得意的神色又回到小伙子的脸上,他点燃一根烟,拍拍方木的肩膀:“大哥,人生在世,就要活得潇洒一些,别舍不得,抽点好烟。”方木连连称是,假装弹烟灰,把肩膀上那只手甩掉。
小伙子人虽粗鲁,却也单纯。言谈间,就把自己的底细交代得清清楚楚。他叫陆海涛,20岁,家住S市龙尾坳乡陆家村。方木和他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目光扫过窗外那些收割完的麦田,随口问了一句:“今年你们家收成不错吧?”
“嗐,我家不种地,种地有啥出息啊?”
“哦。”方木瞧瞧陆海涛一身的名牌,心想这小子的爹不是村长就是个暴发户。
回到车厢里,陆海涛又抄起手机把玩起来。玩着玩着,他“咦”了一声,随即拿出手机的说明书,来回比对着。看了半天,还是不知所以,就把手机递到方木面前,小声问道:“大哥,这东西是啥意思?”
方木接过手机:“哦,这是蓝牙开启的标志。”
“什么牙?”
“蓝牙。”方木耐心地解释道,“两个开启蓝牙的手机可以互相传递文件。”
陆海涛想了想,恍然大悟道:“就像发报机一样?”方木笑了笑:“差不多。”
陆海涛兴奋起来:“大哥,你给我发点东西,我看看好玩不。”
方木有些为难,自己的手机里既没有音乐也没有电影,给他发点什么好呢?忽然,他心里一动,立刻在手机上操作起来。
半分钟后,陆海涛的手机“叮”地一响,他低头看着手机屏幕,嘴里念道:“来自方木的信息,是否接收?”
“嗯,按接收。”
很快,一个文件传到了陆海涛的手机上,小伙子兴奋得大呼小叫。
打开一瞧,是一张女孩子的照片。“这是谁啊?大哥,是你女儿吗?”
“不是。”方木凑过去问道,“她也姓陆,是不是你们村的?”
“你这么一说,我瞅着倒是挺眼熟的。”陆海涛仔细看了看照片,“不过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哦?你再好好看看。”方木一下子急了,“能不能想起来?”
小伙子又看了一会儿,摇摇头:“对不住啊,大哥,实在想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