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朱玉芬的话说,在十几年前,刚刚来到天津打工的她曾因急性阑尾炎到医院做手术,住院期间结识了一个叫陈征的大夫,两人很快便堕入了情网。当时的朱玉芬只不过是个打工妹,一没学历二没钱,不但是农村户口,工作还不好,当时社会几乎所有不靠谱的要件基本上都占全了,而陈征是天津本地人,还是大学毕业生,光这一条便已经是鹤立鸡群了,在当时,社会上大学毕业生的数量与大熊猫的数量是大致相当的,在常人看来,这绝对是一场不对等的恋情,包括朱玉芬本人都对这段感情没抱任何希望,只是本着爱一天赚一天的宗旨在谈恋爱,可令自己没想到的是,正值风华正茂的阵征竟然主动向自己求婚,陈征的父母竟然也很痛快的答应了这桩婚事,消息传到了老家,这个名不见经也不怎么传的朱玉芬立即便成了同龄人的嫉妒对象,按老人的说法,这是前世修来的福。
然而一切就是这样,什么事情如果进行得过于顺利,便肯定会有意想不到的悲剧发生,朱玉芬这段婚姻便是如此。结婚后,受宠若惊的朱玉芬很想报答陈征,发现陈征对孩子似乎有着一种超乎寻常的喜爱之后,便想为陈征生一个孩子,可无论如何就是怀不上,起初因为这个事,朱玉芬还担惊受怕过一阵,生怕丈夫因为这个抛弃自己,然而陈征自己却似乎并不怎么在乎,后来,朱玉芬曾私下到医院查过,自己一切正常,没有任何不孕症的症状。得知自己一切正常之后,朱玉芬便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借着去南方进货的机会,偷偷到香港进行了人工受孕。
“钱是我找我家借的,当时国内没有这东西,只有香港有。”朱玉芬道,“我家里也害怕因为没孩子离婚,传出去遭笑话,便东拼西凑了几万块钱给我。”
当时朱玉芬已经开了自己的服装店,但因为自己太爱陈征了,服装店除了周转用的资金外,赚的钱几乎一分不剩都交给了陈征,去香港做人工受孕,也只能偷偷找家人筹钱。此后不久,朱玉芬便怀上了身孕,本想给陈征一个惊喜的,谁知道得知朱玉芬怀孕的消息后,陈征二话不说便与其办理了离婚手续。
“当时我真是傻啊!”朱玉芬冷笑道,“我一切正常的话,不孕症肯定就是他啊!我太天真了,竟然没想到这一点:他是医生,是不可能不知道自己有那个病的!之所以他当时肯娶我,肯定是早就知道自己有这个病,而我却没意识到这一点,一心只想给他个惊喜,他有不孕症,而我却怀上了孩子!”
“他误会你了?”张毅城一愣。
“算是吧。”朱玉芬道,“我当时为了省钱,并没有到正规的医院去做,而是经人介绍了一个小医院,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什么凭证都没有,我告诉他我绝没做对不起他的事,但他还是不能原谅我。”
“原来是这样。”张国义会意地点了点头,心说怪不得这女的会生下那种二百五儿子,原来是找黑窝点买的处理品,看来什么事都不能只图便宜啊。
“你们如果要找孩子的亲生父亲,那就去找吧!”朱玉芬冷冷一哼,继续抽烟。
“这件事,你告诉过你儿子吗?”张毅城问道。
“我告诉过他,但我没告诉他离婚的事,也没提过陈征这个名字。”沉默了约莫三十秒,朱玉芬叹了口气,“之后一个月不到,他就查出了那个病。”
“那…”张毅城也陷入了沉思,“那就应该不是因为想找父亲。”
“为什么?”张国义有点好奇。
“除非香港那个黑窝点的精子是欧叔叔年轻时偷渡过去捐的,”张毅城把张国义拽到了一边,“否则朱环宇缠上他家人,就肯定有别的原因。”
“不可能,欧金阳十几年前都升处级干部了,他偷渡去香港捐精?这绝对不可能!”张国义直接把欧金阳十几年前曾偷渡到香港去捐精的可能性排除了。
“忘了告诉你们,本来我不想再找陈征了,但为了给环宇治病,我只能求他,环宇的主治大夫就是他。”朱玉芬叼着烟斜眼盯着正在耳语的叔侄俩,“他很喜欢环宇,环宇也喜欢他,在环宇临死前的一个月,他一直陪在他身边。”
“哎?”张国义一愣,“朱同志,既然他们爷俩那么合得来,你们为什么不能和好?”
“哼,我倒是想,”朱玉芬吐了口烟,跟黑社会的女老大没什么区别,“他早就又结婚了,还能有我的屁事!”
陈征所在的医院,是一所三甲医院,规模在天津市而言应该算是数一数二的,在门诊楼大厅的宣传栏里,张毅城便瞅见了陈征的名字,看来这些年来这陈征混得着实是不错,已经是医院招牌级的专家了。在肿瘤科的住院部,叔侄俩见到了正带着实习医生查病房的陈征。
“陈大夫,我是市教育局的,”张国义笑呵呵地递上一张名片,“能借一步说话么?”
“哦,张老师啊,”陈征接过名片象征性地和张国义握了握手,“有什么事么?”
“是这样的,前不久有一个孩子叫朱环宇,听说是你的病人。”说实在的张国义也挺美,活了这么多年,还真没几个人能发自内心地管自己叫“张老师”。
“你们…”一听“朱环宇”这三个字,陈征脸上立即就是一阵不自然,之后跟身后的实习生嘀咕了几句,便带着张国义叔侄俩来到了门诊值班室,“这孩子已经走了好几个月了,你们问他干什么?”
“陈大夫,如果你是医生,在你读大学的时候,应该能听说一些鬼鬼神神的传说吧?”张毅城并没提朱环宇的事,而是从侧面入手。
“这和朱环宇有什么关系么?”陈征被搞了个莫名其妙。
“如果我告诉你,那些传说里至少50%是真的呢?”张毅城神秘一笑。
“张老师,要是没什么其他的事,我先走了,那边还有几个病人。”陈征呵呵一笑就要出屋。
“陈大夫”,张毅城一把抓住了陈征的胳膊,“我们大老远地来找你,不是为了开玩笑的!”张毅城用最概括的语言把欧金阳家的遭遇以及自己走访朱玉芬的事说了一遍,“‘怎么还不来呢’这句话是朱环宇变鬼后说的唯一一句话,包括朱阿姨也做过这样的梦。你要是有什么印象的话,希望告诉我们一些线索。”
“怎么还不来呢?”只见陈征脸上猛然一震,一只已经握在门把上的手触电般收了回来,“这…这…”
“怎么了?”张毅城赶忙追问。
“这是环宇死前的最后一句话,”陈征的表情几乎扭曲了,“这…咱们换个地方说!”说罢,陈征拽起张国义便出了住院部,直奔自己的办公室。
“环宇是个好孩子。”关上门,陈征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他的心里就像是大海一样纯洁,跟他的妈妈一样!”这句话一出,张国义和张毅城不约而同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想不到这个陈片还有诗人情结,朱环宇就不说了,至少他老娘朱玉芬,那个披头散发吐烟圈的女人,在目前看来没他说的那么纯洁。
按陈征的话说,自己和朱玉芬本来已经有很多年没联系了,后来朱玉芬忽然找到自己,希望能救救她的儿子,虽说当年两人离婚就是因为这个孩子,但时隔多年,有多大的火气也应该消了,况且就算他母亲有再大的错,孩子是无辜的,这陈征也便答应朱玉芬会尽全力治疗朱环宇的病。
以朱环宇的病情而言,最好的治疗手段便是骨髓移植,鉴于自己是科室主任的特殊身份,一旦有合适的骨髓配型,这朱环宇肯定是近水楼台先得月,但无奈这朱环宇的骨髓实在是太另类了,不但与朱玉芬家所有的亲戚都不匹配,甚至骨髓库里的存货也都不配套,无奈,陈征也只能看着朱环宇的病情一天一天的恶化,虽然已经用了最好的药物与最先进的设备,但没有合适的骨髓一切都是白搭。
“直到有一天,护士长给了我一份关于环宇的化验报告,我知道这个孩子的时间不多了,即使有了配型的骨髓,也已经救不了他了。”陈征叹气道,“当时我断定,他最多还有一个月的时间,于是便每天都去陪他,陪他聊天,送他一些礼物,后来我问他,你有什么愿望,叔叔会帮你去实现,结果他告诉我,他想找一个妻子。”
“他?找妻子?”张毅城一愣,心说这小子意识太TM超前了,自己初二那阵子,最大的愿望无非是想买个传呼机,这小子竟然想要个媳妇。
“嗯,”陈征道,“他说我是这个世界上对他最好的人,所以问我能不能帮他找个妻子。”
“你答应他了?”张毅城一脸的诡异,心说你这个受过正统高等教育的人不会也纵容孩子早恋吧?
“他向我提出这个要求,让我想起了一个人。”陈征道,“我一开始并没有答应他,因为我不能欺骗一个快死的孩子,我一定要确认这件事的可能性,再答应他。”
按陈征的回忆,大约在五年前,自己还没升主任的时候,曾经通过一个医药代表认识了一个叫郭明忠的人,此人原本是给火葬场开车的,后来一次偶然的机会,通过介绍两家死者结上了阴亲,一下便拿了两千块钱好处费,在当时,老百姓的平均工资也就一两百块钱,这郭明忠便干脆辞了司机的工作,专职做起了阴亲介绍人这份差事。
说实在的,城里人对阴亲的需求量并不是很大,大部分需求都在农村,且为了这种事一掷千金绝不心疼。在郭明忠而言,买家不是问题,最大的问题在于“货源”,尤其像陈征这样的肿瘤科大夫,郭明忠没少认识,且开出的提成极具诱惑力,在五毛钱就能买一斤鸡蛋的年代里,这郭明忠便开出了“介绍一户,成了三千,不成五百”的高价。
“他来医院找过我,但我觉得生命是有尊严的,不能拿病人的生命当交易,”陈征道,“所以也没答应他。”
“所以,你想请他帮朱环宇物色媳妇?”张毅城已经猜出事情的端倪了。
“嗯。”陈征道,“我答应了环宇,但以环宇当时的情况,只能等他走了以后再结阴亲了,因为我不能告诉他病情,只能说等你病好了,叔叔一定帮你找个漂亮的妻子。”
“我觉得,朱环宇找媳妇这个愿望,跟他妈告诉他身世有关。”张国义撇着嘴一本正经,“从教育心理学的角度讲,应该是这样。”
“后来,郭明忠寄了张照片给我,让我问问这边家属满意不满意,说照片上的女孩是河北沧州人,十六岁,人还没死,但应该也就是一两天之内的事,我听他这么说,就把照片给环宇看了,说这是叔叔给你找的妻子,环宇高兴得很。”
“照片?”张毅城一愣,“现在还有吗?”
“有。”陈征打开抽屉,从一本杂志里拿出一张照片递给了张毅城,“在环宇弥留之际,一直握着我的手,问我,她怎么还不来呢?怎么还不来呢?所以你说的那句话,我马上想起来这件事。”
“乖乖!”捏着陈征递过来的照片,张毅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眼前这张照片看环境应该是郭明忠的内线大夫在特护病房里偷拍的,照片上的女孩虽说整张脸有些浮肿且还插着氧气管,但看眉眼五官,和欧莹莹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怪不得那个朱环宇会死皮赖脸地黏上欧莹莹,原来症结出在这儿,“老伯,你看这姑娘…”
“像,真是太像了!”接过照片,张国义也是一个劲地点头。
“老伯,欧叔叔和朱玉芬之间虽说是清白的,但他会不会去河北沧州一带播过种啊?”张毅城把嘴贴到张国义耳根子底下,“要不怎么可能长得这么像呢?”
“你个小兔崽子满脑子怎么不想正经事呢?”张国义也无奈了,“现在电视上演的那个什么模仿秀,不少人长得跟那些个港台明星那么像,难不成那些明星的爹也来大陆播过种?”
“这孩子叫什么?后来怎么样了?”张毅城指了指照片上的女孩。
“不知道。”陈征摇头,“联系这件事,郭明忠找我要五万,后来讲到三万五,在没拿到钱之前他怎么可能告诉我孩子叫什么呢?后来环宇快不行的时候,我给郭明忠打电话,问他事情办得怎么样了,跟人家女方家属打没打招呼,他告诉我一切顺利,让我等环宇走了之后联系他。结果等环宇真走了之后,这个人却无论如何也联系不上了,我以为那姑娘出院了或者人家家属不同意,所以也就没再联系。关于后来这个姑娘怎么样,我也不清楚。”
“所以这件事就吹了?”张毅城皱眉道。
“我也不想违背诺言,但没办法啊,干他们这行的人,我只认识郭明忠。”陈征显得有些为难,“我现在也在尽力找,但科里一直没未婚女性的死亡病例,如果有的话,我肯定会去找病人家属谈这件事。”
“这不是违背不违背诺言的事,”张毅城道,“我们去过朱环宇的学校,老师反映这孩子性格很怪,很少跟别人说心里话,既然他肯跟你谈心,说明他对你过分的信任了,你给他的照片在他心里已经根深蒂固了,所以…”
“所以怎么样?”陈征的表情似乎有些不自然。
“非她不可!”张毅城叹了口气,“即使你再找到一个别的女孩跟这小子去结阴亲,都没用了,只能是她。”
“小伙子,你到底是干什么的?风水先生?”看着眼前这个谈吐不俗的大男孩,陈征猛然间泛起一阵好奇。
“一时半会儿很难跟你解释,”张毅城一笑,“不过希望你别往歪处想,别把我当成那些打着半仙幌子行骗的就行了。”
“毅城,我忽然发现一件事,”张国义有点沉不住气了,“万一这闺女没死,难不成要一刀砍死抬回来?”
“真没死就好办了,”张毅城道,“只要能弄到她身上的东西,头发、指甲,哪怕是她穿过的衣服,都没问题,现在关键问题就是找到这个人。”说罢张毅城把照片递给张国义,“老伯,你们和其他省市的教育网应该是联网的吧?查查她的老底。”
“你快给我打住吧,”张国义都快崩溃了,“就这么张病号照,公安局的都没法查啊,你让我怎么查?”
“那怎么办?”张毅城一愣,“总不能因为这种事去麻烦柳叔叔吧?”
“你麻烦他也没用。”张国义一撇嘴。
“我有办法。”叔侄俩正在扯皮,陈征忽然搭茬,“我会想办法找郭明忠。”
“你不是说联系不上了么?”张毅城一愣。
“是啊”,陈征点头,“但向我介绍他的那个医药代表,昨天还给我打过电话,他们是亲戚,应该能找到他。”
说找就找,只见陈征翻出电话本一通找,之后拿起桌上的电话便开始拨号,“喂,小苏吗?对,是我,有个事情找你帮忙啊,以前你给我介绍的那个郭明忠,我现在有事找他,但他留给我的电话打不能,你去帮我联系一下…哦…好好,等你消息。对了,大概要多久?哦,好的。”只见陈征边打电话边冲着张毅城点头,言外之意有戏,放下电话连三分钟都没有,那个小苏的电话便打了回来,拿起听筒,陈征的眉头立即便皱了起来,“什么?那好,你把地址给我,等一下我找笔,嗯…好的,说吧。”只见陈征边打电话边开始用笔记录,不一会儿便记了长长两大串的地址,“那个医药代表也联系不上他,说他手机关机,家里没人接电话,这是他家的地址和他爸爸空的地址,你爸爸家没装电话,但他爸妈应该都在。”放下电话,陈征把纸条递给了张国义。
“沧州?”看着纸条,张国义也是一愣。
“郭明忠就是沧州人。”陈征道。
“老伯,明天礼拜六,我们不上课。”一听是外地,张毅城脸上立即就是一股坏笑。
“得,三十六拜都拜了,不在乎这一哆嗦了!”张国义叹了口气,把纸条揣在了兜里。
“陈叔叔,谢谢你,我们先撤了,你忙你的。”张毅城站起身和陈征握了握手。拉着张国义便要出门。
“等等,”陈征赶忙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你们明天就去找他么?”
“是啊!”张毅城点头。
“我明天上午有个手术,大概要到上午十一点,能不能等我一起?”
“好啊!”一听陈征要一起去,张毅城也挺高兴,毕竟有个熟人过去,就算见到郭明忠这事也好解释,况且如果郭明忠开口要钱的话,也好有个买单的。
第五卷 建文迷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