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薛瑄,同样问了死罪,秋后开斩。
薛瑄到底是一代宗师,气定神闲,在监狱里慢慢读着《易经》,被赶去探监的同僚称为“铁汉”。等到了午门会审时,他还有余力把主审官王文骂得无言以对。
整个朝廷,都被薛瑄的遭遇震动了。
马、王二人的作为,实在已过了官场的底线。原本观望的官员们,纷纷设法营救。在临近行刑之时,王振家的老仆人,做着饭忽然哭了。王振问他为啥,老仆人说:“闻今日薛夫子将刑也。”
王振有点发怵,自家仆人都这样,外头舆论的态度不问可知。他是第一代权宦,经验不足,不敢犯众怒,便约束手下,没有继续追杀。这边态度消极,那边兵部侍郎王伟等人频频上书鸣不平,薛瑄自己也上书自辩。
双方一退一进。最后,薛瑄的死刑,在覆审时被驳回。他本身削官为民,回了老家。
至于其他被连累的倒霉官员,就不知下场如何了。
最可怜的,是那四个无辜百姓。他们平白蒙受冤屈不说,眼看碰到几个靠谱官员,可以脱罪回家,却因为朝廷斗争,重新堕入地狱,在极度痛苦和恐惧中死去。时人记录此案的笔记,多津津乐道于薛瑄与王振的斗争,却对这四个人鲜有关注。他们说过什么,他们想过什么,他们被拷打时有无求饶,临死前是什么表情,连一句控诉或呐喊都没有记载。仿佛这些人只是引发大案的若干棋子,仿佛这起案子,跟这些不幸的人已经无关。
土木堡之后,景泰即位。愤怒的朝臣们要求清算王振的罪孽,在午门将马顺活活打死,让他成为锦衣卫历史上唯一被殴打至死的指挥使。王振的干儿子王山,很快也完蛋了。
薛瑄很快被起用,先任南京大理丞,然后转北京少卿。
但讽刺的是,他却不如当年的仇人王文混得好。王文紧抱景泰大腿,坚决反对把英宗接回来,很快以吏部尚书、文渊阁大学士入阁,创了二品大臣入阁的记录。
薛瑄、王文两个人,在景泰年还交过一次手。景泰四年(1453年),苏州发生饥民抢粮事件。王文受命弹压,一口气抄了五百多户,抓了两百多人,统统以谋反罪名押解京城问斩。薛瑄又一次站出来,为这些人鸣冤。
王文无奈地表示“此老倔强犹昔”,只好惩处了为首的三四人,其他人都放了。
夺门之变发生之后,朝局又一次大地震。英宗复位,着手清洗旧臣。王文被诬谋反,和于谦一并处斩。
于谦之冤,天下为之不平,而王文之冤呢?
“文之死,人皆知其诬。以素刻忮,且迎驾、复储之议不惬舆论,故冤死而民不思。”
“冤死而民不思”意思是老百姓知道你是冤枉的,可是一点都不同情。王文能得到这样的评价,可实在是太讽刺了。
更讽刺的是,诛杀王文的圣旨,正是薛瑄亲自送过去的。其实薛瑄这时候并未挟私报复,反而极力营救,为此事也恶了皇帝,很快就告老还乡了。
不知道他们两个面对面会说些什么,会不会谈起许多年前,那四个无辜的冤魂。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