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缇卫五所,陈重。”另一个人也从拐角走出。
刚才还大声叫嚣的世家子弟们忽的都安静了,对方报上的两个名字仿佛雷霆炸在他们头顶,把他们炸懵了。
“我重复一次,尊皇帝陛下发布的《限铁令》,如今是入夜时分,掌铁者,杀无赦!”苏晋安猛地挥刀直指前方。
叮叮当当的,几十柄武器一起落地,易小冉跳起来,冲向馥舍的门。
易小冉一脚踹开房门,月光照进屋里,双手遮着下体的李原琪刚刚从地下爬起来,惊恐得一步步退后,这个倨傲俊朗的公子此时跟一个被捉奸在床的姘夫无异。他的脚下,是天女葵赤裸的身体,她低低地抽泣,像婴儿一样蜷缩起来,那些妖冶曼妙的身体线条此时都收拢起来,在易小冉的眼里,她白白的,小小的,就像个孩子。
易小冉不敢看她的眼睛,扑上去,掐住李原琪的脖子把他按倒在地。如果此刻他手里有把刀,大概就一刀扎进李原琪的脖子里了。可他空着两手,只能用拳头对准李原琪的脸猛砸,他手上大概是裂开了,一阵阵地痛,可是他的手不停,这样打起来他更有快意。
如今这个翩翩贵公子被他骑在地上,赤裸着身体,肮脏又丑陋。易小冉一拳复一拳,砸在李原琪左脸上同一个位置,就像厨娘揉面的时候用力挤压面团。易小冉的心里就是这种冲动,他要把李原琪挤成一摊肉泥,把他肮脏的血全部挤出来!
血从李原琪的嘴和鼻子往外涌出,呛得他不能呼吸,他觉得自己就要死了,也不知刚才酒醉中那场冲动是不是值得。
一个人从背后抱住了易小冉,易小冉猛力摇晃双肩挣扎,把那个人挣脱出去。那个人又扑上来抱住了易小冉,对着李原琪喊:“别愣着!快走快走!”
那是宋妈的声音。易小冉愣了一下,死里逃生的李原琪已经扯过一件袍子遮着下体夺门而出。
“放开!”易小冉大吼。
“小冉啊!你真要打死他啊?打死他也没用了,去守着葵姐,别再惹麻烦了!”宋妈凑在易小冉耳边低声说,“苏大人叫我进来跟你说的,苏大人说,不要为这个坏了大事!”
易小冉呆呆地看着宋妈那张涂满白粉的脸。他一时间没反应过来,难道这个年老色衰的女人是……
宋妈偷偷瞥了一眼那边的天女葵,对着易小冉微微点头。
易小冉脑袋里的那股子热血慢慢的冷了下去。他觉得浑身脱力,不想再说什么做什么,慢慢地坐在席子上。他面前是一片月光,月光那一面的黑暗里天女葵倚在墙上,抓着自己的长袍遮掩身体。
李原琪和他的随从们没能逃很远,因为他们面前挡着苏晋安和陈重。苏晋安没有说任何话,低头看着自己按住刀柄的手,没有为李原琪让路的意思。李原琪惊疑不定,苏晋安在帝都的名声并不那么好,凶戾、嗜杀而又不合群,剿灭刺客不择手段,李原琪不知道那个男人的心里在想什么。
一个人从走廊上疾步而来,站在苏晋安背后,敞着袍襟,大口喘气,似乎是一路奔来的。
平临君,顾西园。
苏晋安默默地扭头看了他一眼。
顾西园忽的上前一步,按住苏晋安的刀柄,压低声音:“请苏大人留一点情面。”
苏晋安不说话,目光冷冷的。
“苏大人,我知道李原琪公子做这种事,不但有违他世家的身份,也为人不齿,纵使贩夫走卒也可以一刀杀之。不过他是晋北西越峰先生委托我照料的,如果不是接受庭审,而是在这里处决了他,只怕不但我没法交待,你也交待不过去。”顾西园低声说。
“我交待不过去么?”
“李原琪强暴妓女,按律是什么处罚,苏大人放任他被人杀死,按律是什么处罚?”顾西园看着苏晋安的眼睛,“我听说苏大人在缇卫任职之后功勋卓着,是教宗手下新锐红人,可手段凌厉,朝中很多人对你不满,比如……大鸿胪卿。”
“平临君该明白我们处心积虑想找你们犯上作乱的证据,可是你藏得很深,在朝中又有人护持。我们没办法。可是李公子运气很不好,做这件事被我撞上,如果我借《限铁令》杀了他,我想教宗应该不会怪我。大鸿胪卿又怎么能奈何我呢?”苏晋安说。
“苏大人果然够坦白,”顾西园沉默了一会儿,叹了口气,“不过,苏大人想要的是把我连根拔起,赶我顾西园出帝都。我也不妨直言,李原琪公子不过新入我门下,对我没什么用,我是顾虑他的家世和西越峰先生的嘱托才赶来求情。苏大人借机杀了他,不过杀杀我的锐气,并不能伤我的根骨。苏大人有鸿浩之志,不会看不清这一点吧?”
苏晋安沉默起来,抬头看着雨后的夜空,陈重看着苏晋安,只觉得好友的脸像是粗糙的岩石,木然没有表情。
良久,苏晋安按刀闪在一旁。
顾西园松了一口气,解下自己的袍子搭在李原琪肩上,对那几个随从低喝:“带李公子回去!”
“谢谢苏大人留情。”他转身对苏晋安说。
“我不是给你留情面,”两人擦肩而过,苏晋安以极低的声音说,“平临君,我们是敌人,终有一日会刀锋相对。那时候,我不敢指望卖过这个情面给你,你就会饶了我的命。”
“哦。”顾西园愣了一下,倒是无言以对。
“你说得对,假设有朝一日我们真的正面开战,”苏晋安缓缓地说,“我会把你们连根拔起!”
顾西园点了点头,拱手告别而去。苏晋安仍旧站在那里,还是仰头,默默看着夜空。
“晋安!”陈重使劲拍了拍同僚的肩膀,“你脸色不好。”
他不愿意说明,但他一直猜苏晋安和天女葵之间有些暧昧,否则苏晋安也不会那么喜欢来酥合斋喝酒,不会那么熟悉天女葵的琴曲,不会贸然把一个妓女用作密探。虽说只是个妓女,可是一个男人看到跟自己亲密的女人被这么凌辱,心里想必很复杂。
“我没事,”苏晋安淡淡地说,“我只是刚才真的有点……想杀人。”
这么说的时候他看了陈重一眼,细长的眼睛里闪过狼一样凶狠的光,按着刀柄的手微微一动,指节啪啪作响。
馥舍里,易小冉和天女葵默默地相对,宋妈不知什么时候悄悄地退了出去,屋里的灯灭了,只有月光照在天女葵的脸上。
许久,她用手背擦了擦泪。
“小冉,我想洗个澡。”她用带点恳求的语气,轻轻地说。
易小冉点了点头:“我去给你打水。”
他出门来看的时候,外面的人差不多已经走空了,只剩苏铁惜在那里站着,妈妈在旁边搓着手叹气,大约不知道该说什么,也没有进去。
“葵姐想洗澡。”易小冉说。
“哦哦,叫他们烧水!快烧水!叫小霜儿小菊儿过来服侍!”妈妈急忙说。
易小冉没说什么,拍拍苏铁惜的肩膀,和他一起往烧水房去。
热水一桶一桶的拎进馥舍里,倒进天女葵卧房里的青石浴盆中,苏铁惜和易小冉始终没说一句话。小霜儿小菊儿脚步轻轻地来来去去,赶着为天女葵新换的袍子熏香,两个小女孩眼睛通红,也都低着头不说话,和平时那付张扬讨厌的样子全然不同。天女葵就缩在那个角落里,咬着嘴唇,一个人发呆。
易小冉提着水桶,走到门边,忽然感觉一阵乏力,觉得天女葵就在他背后幽幽地看着他。他猛地扔下水桶,狠狠地一拳砸在门框上。苏铁惜已经先出去了,屋里只剩下他和天女葵,静悄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