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屁!让她知道我输成这个样子她就该杀了我了!”输到山穷水尽的汉子哭丧着脸,“还叫来给你看?我回家让她打死我算了。”
“看你也算个爱老婆的人……”一个圆脸孩子忽然从桌下窜了出来,“那我把裤子还给你好了。”
灯火下,孩子的头发是碧绿的。
魑魅在静寂无人的涿鹿城街上溜达了半个晚上,最后在酒肆外停下了脚步。她鼓动小小的鼻翼,嗅到了强烈的妖气。
“不认路的家伙!”魑魅咬牙切齿,“还说要去找水给我喝!”
她和魍魉是第一次来大城市,在蜘蛛网般的街上漫无目的地溜达,东看看西看看。魑魅觉得人类的城市很没傻,道路逼仄不说,道边的土墙也让人觉得压抑,土墙上那些黑了灯的窗口在深夜里像是一只只张大的嘴,呼呼地吸着冷风。在区区几百年前,这些人类还和妖精一起住在山里,现在他们不再找洞穴住了,而是自己用土垒出一个个洞穴来。魑魅不太懂人类为什么要住在这种地方,这里能跟树林里比么?在树林里只要爬到树顶上,放眼就是整个世界,深深吸口气像是能把天地一起吞吐了。魑魅喜欢没有边界的地方,不用绕来绕去地走在这样迷宫似的方形城里,走的路越长,越让人觉得一辈子都出不去。
魑魅说我走累了,魍魉殷勤地说那我去找点水给你喝。魑魅是个花妖,非常喜欢水,于是应允了师兄这份好意,坐在街边傻傻地等。
魍魉一去就再没回来,魑魅把天上的星星都快数完了,忽然想起师兄是个路痴。
几百年的老妖男和老妖女就这样失散在大城市的街头。
“魍魉!魍魉!哪儿呢?”魑魅一脚踹开酒肆的大门,冲进去大喝一声。
魑魅愣住了。
魍魉被一个彪形大汉提在手里,可怜巴巴地说,“魑魅,他们说我是妖怪……”
魑魅紧紧握拳,体会那钻心的无奈。她想也没想就对魍魉怒吼:“你本来就是妖怪!别摆出那付可怜相!你早不是卖萌的年纪了!”
妖怪嘛,妖怪有什么不好?可以活很多年,饮月光之露吸太阳之精,几十年不吃饭也不会饿,随手可以杀掉几百个人,然后青烟一样飘走。魑魅从不觉得妖怪有什么不好。魍魉要是觉得不爽,可以把那些汉子杀掉嘛,几百年的老妖了,还能被几个男人给收拾了?
魑魅怒气满盈神色狰狞,可听到她的声音,汉子们以为听见了仙乐。一时间酒肆里洋溢着春风解冻万物复苏的气氛,这个少女的出现让所有汉子的眼睛变得亮晶晶。魑魅觉得有点不适应了,身边一群糙汉目光轻柔地打量她周身上下。
缩在角落的两个少年却无视了她的华丽出场,正猫着腰、踮着脚尖往门口蹭。
魑魅下意识地捂了捂自己裸露出来的部分大腿和胳膊,觉得浑身发痒,那些男人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好像是无数的毛毛虫。她虽则是个磨牙吮血的妖怪,可此刻置身于男人群里,却觉得自己在那些男人眼里很美味。按照妖怪的逻辑本应该反过来。
“魑魅,救我。”魍魉觉得所有人的注意力焦点都偏移了他,于是他出声呼唤关注。
魑魅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表情来面对魍魉,她真讨厌这种感觉,如果魍魉真是一个七岁的孩子,那她就是个老娘或者童养媳,总之是那种绝没有未来的女人。她决定搞点恶作剧解解气。
“啊嘞……我只是进来找我哥哥。哇!那是什么?妖怪么?我最怕妖怪了!先走一步,各位英雄把妖怪收拾了吧。”魑魅看着魍魉说,心满意足地看着那个小东西哭丧着脸。她甩了甩长发,头也不回地出门而去。
蚩尤的酒劲也退了,灯下那个小妖怪的绿头发清清楚楚。
“真的撞妖了!”蚩尤心里一寒。
涿鹿城周围的山林里还盘踞着不少妖怪,等闲他们不会接近这座人类的城市,但是出现了就很难对付。涿鹿城里的人都知道“打四害”,四害是“乞丐、淫贼、妖怪、质子”,妖怪本来比乞丐和淫贼的排名靠前,但是黄帝手下的大鸿将军神威过人,遇见妖怪都是一刀两断,渐渐地妖怪都闻风散去,蚩尤偶尔还能看见新被大鸿将军斩下的妖怪头颅挂在城门上,有一些修为高深的还不会死,兀自骂骂咧咧。至于质子的危害,原本不亚于乞丐和淫贼,不过毕竟也是涿鹿城里的贵宾,本着促其改过的用心,忝列在最后。
人和妖怪来往是不祥之事,按照风后的说法,山精水怪都是些违背天道的东西,“有干天和”,会影响部落的运程,所以勾结妖怪的人,要和妖怪一起处置。蚩尤想他们几个的脑袋若是挂在城门上,大概是没本事和下面来来往往的人说话的。
那个误闯进来的无名少女一摔门帘,风一般走了。汉子们心里无比惋惜,那笔直修长的腿儿和柔软的小胳膊还没看过瘾。
“多好的小娘儿!怕妖怪……吓跑了。妖怪有什么可怕?”一个汉子说着,一巴掌拍在魍魉脑门上。
“别想小娘儿了,都跑了。把妖怪点火烧了吧,风后丞相可说,见了妖怪,人人当杀。”又一个汉子说。
“烧了好烧了好,图个乐子,真烧化了我买酒请大家。”
“长得还不错,看着像是个名种的妖怪,没准很稀罕呢?还是留下来给巫师看看。”
“名种的马能卖钱,名种的的妖怪能卖钱么?反正妖怪是一定要杀掉,留给巫师咒死,不如我们烧着试试,烧出本相来看看。”抓着魍魉的那个汉子兴奋得脸上红光四射。
“对对!也许能烧出什么值钱的东西。”
“用油煎了!”一个汉子建议说,“听说油煎死的妖怪不作祟。”
“一锅油,很贵的,别浪费了。不如一刀砍了,留片头盖骨献给黄帝陛下,听说献妖怪骨殖有赏钱。”
“有赏钱?那就用刀吧,给我找一把带齿的,妖怪的头想来很硬。”
酒肆里一片兴奋的喧杂声,汉子们为这个无聊夜里忽然冒出来的余兴节目欣喜不已,各自献策。
“魑魅,你去哪里了?救我啊。”魍魉对着空荡荡的门口说,这个从未离开过树林的妖怪还未意识到他的命运,汉子们围着他嚷嚷,就像是意外地猎到了一头野猪要烤来吃,把他的嘟哝声压了下去。
“滚开滚开!”一个汉子看见蚩尤和雨师两个还在那里发愣,不耐烦地挥手,“还不走,你们和妖精是一党么?”
一党?怎么就会妖精是一党了?蚩尤想。他的心里咯噔一声。
五千年前的那个夜晚,也许是酒劲控制了蚩尤的身体,也许是古怪的同情心发作,也许是那本来属于十二年后的狂魔气焰不合时宜地高涨起来。
当然,也可能是他想起了自己兔死狐悲:他忽然觉得跟那些人类汉子比起来,他和妖精真的是一党。
总之蚩尤天生就是一颗为非作歹的种子。
他紧了紧腰带问雨师:“我们是讲义气的,对吧?有福该要同享,有难必然同当!”
“那是啊!行走江湖最要紧的就三件事,义气!义气!还是义气!”雨师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