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傻,”云锦把魍魉抱了起来,“活得太久,把数数都给忘记了吧?”
“忘记了。”魍魉露出两颗精致雪白的小尖牙,以一个令魑魅羞愤欲死的天真笑容回答云锦。
也许是因为喝了点酒,蚩尤的记忆里,那晚上后来发生了什么是很模糊的,他只记得回家的路很长很长,走着、走着,雨师向东,风伯向西,然后妖精们也拐上了回家的路,只有他一直向前。
又很多年以后,他已经是个狂魔了,坐在平静的流水边,仔细回想一个叫云锦的女人时,只记得六个背影,四个背影,而后两个背影的残断图画。而那个叫云锦的女人始终在他的身边,因为她拉住了他的手。
前面的路隐没在黑暗里,似乎永远都到不了尽头。蚩尤悄悄地回头,看见身后两个肩并着肩很长很长的影子,石板路上反射着冷冷的月光。他的心里忐忑,手心出汗,悄悄捏紧了云锦的手,继续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向前方。
他们的前方在哪里?蚩尤并不知道。
远处的屋顶上,少女坐在湿润的茅草上,晃悠着精致修长的双腿,凝视走向远处的一对影。
绿头发的孩子坐在他身边,正用他圆鼓鼓的小手把那些半个半个的铜板捏成一整块。
“你在干什么?”魑魅随口问。
“是不是很好玩?就像我们树林里那头大鹿拉的巴巴!”魍魉举起他手里那块辨不出形状的铜块炫耀。
“货币是一种流通工具,是社会进步,对人类来说是很宝贝的东西,不要做这种愚蠢的比喻。”
“很宝贝的东西?”魍魉停下手,呆呆地望着天空,又看着魑魅,“人类的世界里巴巴是很宝贝的东西么?”
“不要再问了,说了你也不会懂。”魑魅又有点不耐烦了。
“魑魅,”魍魉觉得委屈,拉着她的裙带,“为什么我学什么都比你慢很多?是不是我很傻?”
“不是,那是因为你不会忧虑,也不会害怕。”
“为什么……”
“现在闭嘴!”这一次魑魅直接打断了他。
“魑魅,我们回树林吧。”魍魉哼哼着说。
“为什么要回去?”
“我不喜欢这里,我以后不再哭了,我们回树林吧。”
“要回去你自己回去,我不回去。”
“为什么不回去啊?”
“一个一辈子住在树林里的妖精想要进城有什么不对么?”魑魅的眼睛里,那对身影转过的小街的拐角,再也看不见了。
“那,”魍魉犹豫了很久,“我也留下来陪你。”
“师父,”魑魅问记忆深处的老妖,“人类是群傻子么?只能活区区几十年,为什么还要打来打去,浪费他们的生命?”
“孩子,其实你所寻找的并不是永远,从来都不是……”老妖依旧难看地微笑着。
蚩尤……魑魅重复那个名字,决定要记住它。
她满脑子都是那一幕,少年扬起他黑的长眉,攥紧了秀气的拳头。
那个瞬间周围似乎不是酒肆,而是千百万长戈的沙场。少年眼睛里只有战斗,尽情的战斗。他的眼睛里有一颗火星,让魑魅觉得胸口很温暖。
那个轰轰烈烈向她而来的少年人……魑魅忽然极想知道他在想什么。
月光下的影子很长。蚩尤和云锦站在城墙上,他感觉到身边就是自己一生里最重要的女人了,他决定说些令人经历沧海仍然不能忘怀的情话。
蚩尤说:“我见到你的那一天,影子也是很长的。”
他抬手指向无尽的远方,“一直长到那里。”
云锦说:“你指错方向了……”
“哦哦。”蚩尤的脸色在黑暗里不为人觉察地红了。他想小公主早知道他心里的蠢蠢欲动,可他还完全不了解这个眼睛深深的女孩。
“蚩尤,我本来以为你不会帮那个妖怪的。”云锦说。
他们拉着手坐到了城墙的垛堞上,两腿在外面晃悠,城外,月华把一层银光镀在了初秋的草地上,草在风中起伏。
“我也以为我不会帮那个妖怪的。”蚩尤说,“我从小就很傻,总是想一些奇怪的问题,我从来不敢和别人打架。在九黎的时候,没有人敢打我,在涿鹿,我不敢打别人。”
“我本来也以为我不会打人的……”云锦小声说。
“可惜你的凤箫了。”
“我可以再做一只啊。”
“我妈妈以前也有一只,可惜后来被我打碎了。”
“那你妈妈一定很生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