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我说大饼冒充一下月亮有啥不行啊?”风伯摊摊手,“反正红豆小来就瞎,没见过,我们就告诉她大饼就是这样的,圆的,松松软软香香甜甜的,能吃,就是吃多了有点干,容易噎着。”
魑魅听见风伯非常干脆地打了个饱嗝,猛一回头,“喂!你在干什么?”
“吃月亮……我饿了。”风伯嘴里裹着一团饼大嚼。
天色渐晚,酒肆里点上了灯。共工依旧在一群闲汉的包围下纵横捭阖,唾沫溅出七尺开外。窗外浓重的暮色压着天空,薄云丝丝缕缕地浮着不动,云间一轮明月隐隐约约,像被裹在一团蚕丝里的珍珠。
“唉,月亮真的那么好么?非要摸一摸。”风伯透过窗户看着月亮,“说得我也想摸摸看了。”
“这里还有,你要不要摸?”蚩尤递给他一个大饼。
“没有水喝,噎得慌,我不摸。”
“也是,你都摸了三四斤了。”蚩尤嚼着大饼含糊不清地说。
“魑魅你不是不吃东西的么,怎么也开始啃饼了?”风伯好奇地问。
“唉,无聊呗。”妖精叼着半张饼,目光呆滞,幽幽地叹了口气。
“疯子,你今天怎么了?老是讲个不停,难道你欠了很多钱?”一个汉子跟着共工的故事绕了周天一圈,听得还没战下黄帝,终于有点晕了。
“就是就是,”另一个汉子说,“大王和你已经从北海一直打到昆仑,又从昆仑打到天池,这下子还在往云梦飞去,你们两个竟然都不困的么?”
“嗯!”共工说,“也是,够累的,那么我们接着说大王和我打累了,于是倒下来一起睡觉……”
“大王有好多的妃子,为什么要和你睡觉?”魑魅睡眼惺忪。
蚩尤一走神的工夫,魑魅一头歪在他肩膀上睡着了。于是他身体僵硬不敢动弹,只听见妖精细细的鼻息仿佛树林里悠长的风。那边共工说到黄帝和他一觉醒来又是精神百倍,于是挥刀再战,直飞云梦而去,醉醺醺的汉子们也就接着听他瞎扯。
风伯踱到酒肆外,屋檐下云锦和红豆并排坐着。
“夫人我给你说个故事吧。”红豆伸手扯着云锦的袖子。
“好啊。”
“从前有一头猪,它从天帝那里得到了一颗麦种,这颗种子每个月就结新种子,每结一次就变成两颗麦子。猪拿到了麦种,就高高兴兴地种麦子去了。九天玄女却说,天帝不好了,这头猪要发财了。天帝问为什么。九天玄女说,我刚刚算过了,一个月这颗麦种就会变成两颗,一年就会变成四千零九十六颗。天帝说,可是你看它肚子那么大,四千零九十六颗还不够它吃一顿的呢。玄女说,可是再过一年是一千六百七十七万七千二百一十六颗,下一年是六百八十七亿一千九百四十七万六千七百三十六颗,反正再过五十年,地上的麦子就会一直堆到我们天宫的大门口,这样我们不用人间的香火,直接吃麦子就可以了。天帝说,这下子完蛋了,那再过个十年,天宫不是给麦子顶得越来越高么?玄女问,那怎么办?天帝说不用害怕,你把这个结果告诉那头猪再说……”
“是啊,那样我们就可以直接踩着麦子山上去摘月亮了。”风伯两眼放光,为自己的奇思妙想而惊喜。
红豆愣了一下,“我的故事里猪也是这么说的……”
风伯欢乐的表情僵在脸上。
“夫人你在听么?”红豆问。
“我在听啊,”云锦说,“可是别叫我夫人吧,我还没出嫁呢。”
“可夫人将来一定会嫁给一个很了不起的英雄的,是人人都羡慕的夫人,我会算命。”红豆说。
云锦一回头,看见蚩尤捧着张大饼站在她背后,正看她,脸上写着“你饿不饿”几个字。他长高了,剑眉飞扬而瞳孔清澈,鼻梁挺秀而唇线刚硬,再过几年这个少年就会强壮起来,像他威名远播的爷爷那样魁伟。云锦的心跳了跳,身上无由地烧了起来。
“了不起的英雄?”她这么想着低头下去。
“你会算命呢?”她驱散了脸上的血色,不理蚩尤,继续和红豆说话。
“夫人没听说过么?瞎眼的人都会知道未来的啊,”红豆说,“这是天帝赐给我们的,用来补我们看不见光的缺陷。”
云锦轻轻抚摸她的脸蛋,想着如果要在双眼和知晓未来之间二选一,自己会做什么样的抉择。
“诶?小丫头,你是变着法儿骂我是猪么?”风伯反应过来了。
“老大,你不是猪!可你能不能别大声哼哼?”蚩尤一把捂住他的嘴,“扎手的点子来了!”
一柄利斧狠狠地扎在共工面前的桌上,桌子震动,几个菜碟里面汤水四溅。周围听书的汉子们被吓得酒醒了,个个脸色发青,只有共工指着斧头点了点头,“对!我和黄帝大战的时候用的家伙就和这个一般威风!”
持斧的轩辕族将军愣了一下,“你不要装傻,我收到线报,说你这个叛逆在酒肆里大肆传播小道消息,胆敢说我们大王在不周山上如厕,还有和你一起睡觉,然后又被打得屁滚尿流……”
共工诚恳地点头,“这些我都说过,你可知道我还说了轩辕黄帝输了以后抱着我的大腿求饶那段?”
“你以为你说的什么话我不知道?这城里到处都有我们的眼线!”将军冷笑一声说,“你编了一百二十回的评书,里面有种种大逆不道之情节,说我们大王打输了以后逃跑,裤子在扶桑的树枝上挂破了,头盔丢在蓬莱的猪窝里,仓皇逃窜到百越,藏在染坊里泡得像一个蛮子,可是最后还是被你的神眼看见揪了出来。我们大王只好死气白赖地抱着你的大腿哭,说我妈妈还等我回去种田……种种不堪!”
他身后的云师卫士低声咳嗽,“将军不必对这种逆贼描述细节了……”
“对!”将军赞同,“总之你犯下妄言之罪,这就纳命来吧!”
“嗨,可不只妄言之罪,我还犯了诅咒之罪!我诅咒大王不得好死!”共工认真地说。
“果真有?”
“我在书中第一百二十回大结局的时候说,我们在云端之上激战,天穹破裂,天外的熔岩下流,你们大王怕死要逃跑,被我乘龙追上,把斧头架在你们大王又短又粗的脖子上,怒叱他的种种不义!”共工拉过将军的斧子架在自己的脖子上说,“就是这样!然后我便一斧砍掉了他的头,天地欢呼!”
将军有些迷惑,“你这疯子,真不怕死么?妄言已经是大罪,诅咒更不能饶,再有,说大王的脖子又粗又短,也要罚做苦工!”
共工抓了抓脑袋,“我都不知道在涿鹿城里说黄帝的坏话是要掉脑袋的罪啊。”
将军哼了一声,“后悔了吧?太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