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片山原的山葵花都在她们的歌声中摇曳。可是刑天没有看见她们,她们像是些精灵一样和刑天玩着一个小小的游戏。
刑天翻过一个山坡,依旧是无边无际的绿色,他没有看见预期的白裙子。
“喂,你在找什么么?”山顶的老树上有个声音。
刑天回头看去,那是一只很老的猴子,他身上满是绿苔,长眉上挂满松萝,抱着一颗桃子一样的石头。
“见鬼,你是我见过的第一只会说话的猴子,猴子,见到山葵没有?”
“山葵?这里满地都是山葵。”
“我不是要找山葵,我是要找一个叫山葵的女孩,她穿白裙子,在唱歌。”
猴子耸了耸肩,“我在这里住了二十多年了,从来没有见过女孩,这里只有山葵。”
“死猴子,敢骗我,你难道听不见歌声?你再瞎说我拿个石头把你砸下来!”
猴子忽然笑了起来,笑得仿佛一个人,“你砸啊,有胆子你就砸。”
他竟然抱着那颗桃子一样的石头啃了一口,“你砸来我就吃掉它。”
“真狠,你连石头都吃?”
“因为我以为那是桃子啊。”猴子扔掉石头,很认真地看着刑天,“你听见歌声,因为你以为那歌声还在,但是其实你心里知道她已经不在了,所以你才找不到她。”
“什么心里心外,我只是找个人,你不要以为我是个文学青年,我不信这一套的,我上阵杀人好多年了,很邪恶很下贱的。”
猴子挠着双爪吃吃地笑了起来,“我就是想耍你,你来砸我啊?”
刑天被那笑容激怒了,他拾起脚下的石头飞掷过去。神将的力量让那块石头仿佛流星一样,树梢上忽然就没有了猴子。刑天呆呆地站在那里,他看得出没有砸中猴子,在那块石头飞到的时候,猴子忽然就不见了。
“呵呵呵呵,你想让我消失我就消失了,根本不用砸的。”猴子的笑声还在周围回荡,“我本来就是你心里的东西啊。可是你能找到唱歌的人么?你只是不愿想起她已经死了,可是你心里是知道的。”
刑天呆呆地站在树下,他忽然意识到他站在这片山原至高的地方,他放眼望去,只有一片一片的绿色,绿得无穷无尽。他像是这里唯一的人,仿佛是每一朵山葵花都在唱着歌,歌声从整个大地中袅袅升起:"野有蔓草,零露漙兮。
有美一人,清扬婉兮。
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野有蔓草,零露瀼瀼。
有美一人,婉如清扬。
邂逅相遇,与子偕臧。"
刑天跌坐在地下,那些山葵花盛开在他的眼前,他瞪视着它们,每一朵,都没有花蕊。
王师的战士们手持铁锄,在坚硬的冰原上凿着坑,一具一具的尸体被拖进去掩埋。三天前的恶战,死伤了太多的人,残躯断臂和蛮人的混在一起,有时分不清敌人还是同袍,于是埋在一起。
天空中的云片是铁灰色的,沉重的阴霾压在人们头顶,血迹已经被新雪覆盖,远处的山峰巍峨屹立,上面已经少了一个身影。
今年冬天蛮人不会再来了,战士们心里有些轻松。
“有人!有人!有人过来了!”高处眺望的战士忽然挥舞小旗大喊。
战士们急忙提起武器,看向辽阔的冰原。不可思议的,在皑皑茫茫的冰雪中,有一个人影如飞一般奔跑。他跑得如此轻灵飘逸,迈着大步仿佛多年之前逐日的英雄。
等到他靠近了,戒备的战士们才发现了异状--那个魁梧的身影没有头颅,他的肩膀上平平的,只有一个干枯的血疤。
“尸变……尸变啦!尸变啦!”惊恐的尖叫声中,战士们抛下了刀要逃跑。
无头的行尸却跑得更快,他一把抓住了一个战士的衣甲,胸腔中吐出低沉的声音:“死猴子!把人交出来,把人交出来!”
“我……我不是猴子啊!”
行尸沉默了一会儿转向手脚酸软的战士们,“怎么那么多只?”
“是……是将军!是刑天将军!”人群里有人尖声地叫喊起来。
目光汇集到行尸的腰间,那里挂着刑天的干和戚,唯有神将才能使用的武器。
“你?你认识我?”行尸转向那个尖叫的战士。
战士脸色惨白地点头:“你是……是刑天将军。”
“你怎么会认识我?”行尸的手垂下,他似乎有些混乱,“我见过你……可是我什么时候见过你?”
“王让将军带我们来抵挡蛮人的啊,我为将军牵过马。”
“王……蛮人……涿鹿……”行尸像是忽然醒了过来,“少君在哪里?少君在哪里?我答应山葵会照顾他的。”
“可是……可是将军你没有头!”
“没有头……没有头,”无头的行尸退了两步,他似乎有些惊慌,伸手去摸自己的头颅。可是他没有,脖子上空空如也,只留下一个碗口大的血疤。
“喂喂,快去把那个东西埋了,找个大石头压起来,越重越好!”统领在人群后面小声地对着侍卫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