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魑魅你不理我了。”
“我没有不理你,我只是鄙夷你枯燥的生活方式而已。你这样的妖怪,活一千年一万年,还不是只能在这个树林里和松鼠猴子说话?”
“能活着就不枯燥啊,”魍魉说,“如果死了,就再也听不到松鼠和猴子说话了,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了。”
魑魅觉得身上微微发冷,她咬着嘴唇不说话,看着夜幕下那座仿佛萤火虫汇聚的城。
“魑魅,你就那么想去树林外面么?”魍魉小心翼翼地说,“那里很危险的。”
“不,我不想,我一点都不想!”魑魅忍不住跳了起来,“你到底以为我是什么啊,我是一只妖精啊,我能忍受住在屋子里么?我能和那些庸庸碌碌活五十年的人混在一起么?我回到树林以后非常开心……哈哈哈哈……你看,开心吧,你听过那么无忧无虑的笑声么?”
“魑魅,那我就赶快长大,长大了我就娶你。”
“娶我?你言情小说读太多了吧?你为什么要娶我?你这个模样当宠物最合适!你连不穿衣服的姑娘也没见过吧?自卑去吧你,一头撞死吧你,需要我资助你一块豆腐么?”
“那样我就可以永远和你在一起了啊。”
“永远和一个人在一起……很烦的,你会永远只跟一只猴子说话么?”
“如果是魑魅……就不烦了。”
“我是说我会烦,猴子师兄!”魑魅跳起来要走。
魍魉跟在她屁股后面,摇着她的袖子,“魑魅,我不是猴子……我不是猴子……”
这个晚上树林里是欢乐的,所有动物都像是过节那样开心,它们向着一个方向汇聚,猴子骑在麋鹿的角上,松鼠吊在猴子的尾巴上。
月光下就要有一场盛大的聚会。
魑魅没能克制住自己的好奇心,沿着那条柔软的草路走向树林的中央,她的身边各种动物川流而过。她听见不远的地方叮叮铛铛地作响,像是一种特殊的乐器再被奏响,又像是铁的雨滴打落在石板上,动物们各种各样的欢笑声前所未有,魑魅走在这条路上觉得这不是她所熟悉的树林。
“魑魅你跟我去看铁皮人啦。”魍魉还拉着她的袖子像个小尾巴一样跟着她。
“闭嘴,是你在跟着我好吧?不要总摆出在这个树林里你才是一家之主的架势!”魑魅呵斥。
他们走到了树林中央,那里一片柔软的黄色草甸,周围的古松上垂下古老的烟萝,松鼠、猴子和麋鹿围成一个圈子,草甸上,有个人跳舞,浑身发出啪嗒啪嗒的响声。月光照在他身上,反射着狰狞如剑的光芒,但那个人的舞蹈滑稽可爱,有时候在头顶挥舞双手,有时候蹲下去摇摆屁股,倒像是个学人样的猴子,他沉重的脚步踩得地面微微颤抖,松果噼噼啪啪地打落在他的身上,松鼠趁机上来剥开来分给周围的动物。
“嘿,你们看他重得就像大象,他跳舞的时候树上的松球都会往下掉。”一只猴子说。
“他是铁的么?他是铁的么?”一只松鼠站在猴子肩膀上问。
“我去帮你试试。”一只勇敢的啄木鸟从树洞里探出脑袋。
它以一个漂亮的弧线飞到了那个人的肩膀上,用厚重有力的喙敲了敲那家伙的脑壳儿,传出砰砰的空响。
“他是个铁家伙!”啄木鸟宣布。
铁皮人扭头看肩膀上的啄木鸟,脚下一滑,失去平衡,旋转着就要倒地。啄木鸟慌神了,使劲挥动着翅膀却没有飞起来。
“天呐啄木鸟要被压死了!”猴子捂上眼睛。
动物们都捂上眼睛。一会儿,胆子最大的那只猴子慢慢地松开爪子,它发出吱吱的欢笑,所有动物也都松开了爪子,看见铁皮人两只胳膊撑着地面,像是在做俯卧撑,那只勇敢的啄木鸟惊魂未定地在他的胸口下转着脑袋看来看去。
铁皮人胸腔里发出沉重的声音:“别害怕。”
最老的那只猴子窜上了树枝的顶端,举起胳膊对着所有动物吱吱大叫,所有动物也都以欢乐而振奋的声音回应它。
“它在说什么?”魑魅问。
“它说欢迎我们树林里来了新朋友。”魍魉回答。
铁皮人慢慢地抬起头,看见了魑魅和魍魉,在满满一圈动物里这个长腿的妖精和扯着她袖子的绿头发小妖精是那么的亮眼。铁皮人坐在地上和魑魅对视,他两个黑漆漆的眼洞里,没有光,更没有眼神,只有绝对的黑暗。他嘴上的护套微微地打开,似乎是礼貌地笑了。
魑魅觉得自己的心停止了跳动,空气中弥漫着熟悉的气息,看不见的阴影正在降临这个欢乐的聚会,而她的心底有什么正在破土而出。
“你从哪里来?”她的声音颤抖。
“我想找一个朋友,”铁皮人说,“她说过会帮我的,只要我愿意。”
他看着魑魅,那礼貌的笑忽的消失了,他开始一步步后退,似乎面前美貌的少女是个异常可怕的怪物。他微微颤抖,全身甲胄叮叮作响。所有动物都觉得世界正在周围正在慢慢变得寒冷,魍魉望着天空,云飞快地从四面八方卷集而来,仿佛汹涌的潮水,就要吞噬月亮。
“可是你想做什么呢?”魑魅一步步逼近。
“我……记不起来了。”铁皮人捂着自己的头,“头痛,头痛,头好痛!”
“我记得……我还记得。”魑魅踩着满地的松球,一步步靠近他,“你忘记的……我都还记得!”
“我……不记得了,我不找人了……你们让我走!”
“你是……”魑魅说。
“不要……不要喊我的名字……”铜面铁甲的人跌跌撞撞退了几步,他的声音忽然变得很怪,不再是那种金铁摩擦般的涩响,变得空洞而遥远,像是有另外一个声音从他铁甲下的胸腔中传来,沉雄而凶恶。
仿佛什么人在黑暗的铁狱深处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