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他没有来得及说完,脸上忽然黑了。他哆嗦起来,好象是觉得冷,但脸上那些奇怪的黑斑里冒出了黑烟。他甚至来不及发出哀嚎,无力的折腰躺在甲板上,艰难的翻滚起来。烟从他的衣服里冒出来,没有明火,但是每个人都看得出他正在燃烧。虽然是同袍,却没有人敢靠近他,他竭力地四处扒拉,徒劳的想找个人救他。所有人都觉得被恐惧掐住了喉咙,心胆俱丧。水兵眼睛白色的部位终于冒出两点明火,一闪而灭。他死了,被烧毁的眼眶里滚出两颗烧焦的小黑球。
“躲开!”商博良纵声大喝,“里面藏着虫子!那虫子能烧死人!”
他话音未落,已经拔出了长刀,对空一削。一只美丽的飞虫凌空破碎,没有落在牟中流身上,他的血在刀上留下淡淡的荧光。
“大人!前方一百五十步!右侧三十度!有礁石!”几乎同时,前方持弩的水兵咆哮起来,不愧是崔牧之所谓的最靠得住的部下,纵然是在这种时候,军纪依然严明。
牟中流不假思索的转动舵轮,影流号船尾发出巨大的水响,船努力的转动。
屋漏偏逢连夜雨,就在他们被这群能烧死人的虫子袭击时,他们接近了陆地或者礁石。
“前方两百步!左侧四十度!礁石!”
牟中流根本来不及管那些危险的小飞虫,反向转舵,巨大的舵轮在他手中飞旋,他想骑兵了解战马一样了解这艘船。
“这些飞虫必须见血才会烧人。”商博良忽然说。
“见血?”
“看起来像是雪的是他们身上的磷粉,虫子藏在磷粉里,应该是他们交合的季节。他们现在顾不上我们,不会故意袭击,但是如果惊扰了他们交合,他们就会咬人。他们的血混入人血才会烧人,落在船上或者落在皮肤上都没事。”商博良急促的说。他一直观察着这场诡异的雪,虫子要比磷粉更亮一些,落在甲板上没有异状,而是重新飞起到空气中。
“那么大一场磷粉雪,我们头顶上有几千几万,还是几百万只这种小虫?”牟中流深吸一口气。
“看起来左右两侧都有礁石,中间能航行的海面并不很宽。”商博良又说。
“躲不得,必须有人在这里掌舵。”牟中流死盯着前方。
“那么我来充当将军的车右。”商博良说。战车御者在左,右侧往往都是力士,保护御者,车右是战场上卫士的代称。
牟中流仰头饮尽杯中酒,把杯子抛入大海,低笑一声,长吟:"我有明月铠,赧郎山中锻;
我有锟吾剑,匣内霜明月;
与子战河东,以甲蔽子身;
与子战河西,仗剑复子仇。"
“如此,我们便并肩为战!”牟中流沉声说,“弩手!发箭!”
VOL.2到此结束
“前方两百步,左侧三十度,礁石!”
“前方一百步,礁石!礁石!避让!”
“前方…全部是礁石!满舵!满舵!”
水兵们的咆哮声越来越大,夹杂着嘶哑的哀号,不断有人被那些危险的飞虫咬破皮肤,被磷火烧死的人没有什么机会发声,火焰首先就烧毁了他们的喉咙,但牟中流军纪严明,且形式也不容他们退却,如果没有人死守船头,这艘木兰长船随时会沉入海底,一船人都要完蛋。射出去的火箭不断在隐约的礁石上溅碎,这片海域里有数不清的礁石。很快船边也能看见礁石的影子了,一条条仿佛利刃,又似乎鱼的脊背,如果不是船头的冲角几次把船身推的侧偏,这些礁石就能把坚硬的船底划开一道道大口子。
牟中流飞速的转舵,他简直像是为了船舵而生的。开始他还圆睁着双眼,后来干脆闭着眼睛,只凭着水手们的信号和火箭射在石头上的声音来判断方位。
他的精神完全集中,像是和船和水兵们和为一体,此刻就算是千万只鬼虫落在他身上要咬他,都不会松开舵轮。
商博良挥舞影月如同挥舞长光,这柄长刀精准的切开一只又一只试图接近牟中流的飞虫,刀身上溅满了飞虫荧绿色的血。
“将军,水流越来越急了!”前面的水兵大吼。
他不用说牟中流也知道,水流忽然间加速了几倍甚至几十倍,在这样高速的水流中留给他的反应时间越来越短,激流冲的尾舵抖动,就要稳不住了。
降落的飞虫越来越密集,商博良反手切开自己的手腕,把鲜血淋在长刀上,猛地一振刀上的鲜血,刀身隐隐射出光辉,仿佛满月。这种光芒震慑了飞虫,这些小东西被月光照亮就会灰飞烟灭。
“将军,保持航向!保持正前方!我们的两侧…好像都是墙!我们被封在里面了!上百尺的高墙!箭都射不上去!”一名水兵惊恐的大吼。
牟中流震惊。遇到礁石还好理解,两侧都是接天巨墙根本无法理解。深海中怎么会有墙?而且是两侧对峙的墙,牟中流亲耳听到火箭射在墙上折断的声音。他多年来的经验告诉他,那确实是高墙般的东西,中间能供他行走的水道只剩下不到数十丈宽,他只要稍有不慎就会把这艘没有帆的长船撞成碎片。
身后巨浪滔天,有时候一个浪扑下来简直有桅杆的高度,这到底是冥川洋流忽然发疯了还是海啸了,牟中流都说不出来。
“将军,将军!帆织好了!”崔牧之大吼着从底舱里冲出来。
“给我把帆升起来!满帆!”牟中流也大吼。在这狂流中只有吼叫才彼此听的见。
崔牧之二话不说,就在桅杆上把那张五彩斑斓的锦帆系好,而后猛地一拉降索,几根桅杆上的锦帆同时张开,在夜色中依然能看见光彩流动。
船得到了风力的支持,稍微稳定了些。此刻甲板上的人已经鏖战了整夜,满甲板都是死去的小虫的尸体。他们蜷缩起来依旧发出荧光,影流号如同载满珍珠的巨船破浪而行。天空渐渐发白,雾气正在退散,猛地一抬头,太阳已经出来了。水流的速度此刻只能用狂湍来形容,船如飞翔于巨浪上。他们终于冲出了雾霭,忽然看见两侧的接天之墙!
“岛屿!是岛屿!”崔牧之狂喜。
他们抬头只能看见一线天空,正航行在一道天然的缝隙中,左右两边不是墙壁而是石壁,左侧的岩壁上满是植物,右侧的却是赤红色的山岩。冥川洋流巨大的水量涌入这条细细窄窄的甬道,就像是涨潮一样,水面迅速拔高。牟中流往背后一看,接天狂浪仿佛巨兽般追逐着他们。
他们真的要飞起来了,随着流速越快,冥川化作的潮头也越来越高,影流号被托举在潮头上。从前方看去,如同从水面拔起的水之悬崖一般。
每个登上甲板的人都觉得自己要死了,他们已经离开正常的海面几十丈,如果不是下面的冥川洋流还算稳定,牟中流的操舵和崔牧之的操帆的技术一流,他们早就死了。现在他们还活着,却不敢抱活下去的希望。一艘离海面几十丈仿佛飞行的大船,他落下去的时候会被水面无情吞噬。
“这是天地间的胜景啊!”这时商博良手持长刀站在牟中流背后,喃喃的叹息。
泼天的水雾遮挡了他们的视线,冥川潮头声如雷鸣,他们被裹在水雾中,忽然感觉他们前方有巨大的黑影,仿佛一张张大的嘴要把他们吞入。
他们真的被吞进去了!
那是悬在侧面峭壁上的巨木船坞,他们滑入了船坞。这里有船坞还不是最神奇的,神奇的是,这船坞建在离地几十丈的空中!长长的滑道减缓了船的速度,最后他停在滑道末端。水雾降下,当这群死里逃生的人睁开眼睛观察周围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正站在一望无际的绿色前。
一袭白色的长袍飘飞在空中,站在高崖之上的男人仿佛玉石铸造,他完美无缺的微笑着长拜道:“难得贵客,不以千里为远,驾临白云边。”
“这是哪里?”所有甲板上的水手面对这个灿烂不可逼视的男人都惊得说不出话来。
“这里就是瀛县,我就是这里的主人。”五方的美男子向着身后苍翠的云山拂袖,“白云边是这港口的名字,枕石听天浪,泊船白云边,早有天降之兆,将有巨舟锦帆千丈而来,我们已经等了诸位贵客很多年了!”
【十】
“我死了。”郑三炮闭着眼睛喃喃,“舒服死了。”
他全身赤裸,坐在一只大木桶里,泡在飘着玫红色花瓣的浓汤中。这桶浓汤不仅带着浓郁的花草香气,而且效用非常,泡进去没多久,感觉丝丝缕缕的热气就从毛孔透进来,弥散到四肢百骸。此刻他的老脸上一片娇艳的粉桃之色,浑然不知自己到底是在天上还是人间。
“这沐浴的汤里泡有红花、麝香和苦参等活血药材,是驱寒扶正的好药。我们在海上飘泊日久,湿寒入骨,正需要这么一锅好汤药。不过别泡的太厉害,这药汤药性很烈,泡的太多热邪入体,寒热交攻,免不了大病一场。”牟中流缓缓说,他就在郑三炮旁边,也泡在一只大木桶里。
“属下心里知道将军说的没错,可真鼓不起劲儿起来啊,就这么泡着好,热邪就热邪,舒服死拉倒。”崔牧之也是飘飘欲仙。
“天朝贵客别担心,一会儿还有伺候,各位是我们瀛县的贵客,要是被热邪侵体,我们这些下人就不好交代了。”弓腰驼背的老妇嘶哑的笑着说。
她一手拿着吹火筒,一手提着一娄炭,在这间浴室里转悠来转悠去。每只大木桶底下都是铁?,架在红炭上。老妇应该是专司炭火的仆役,看哪一锅炭火不旺了,就添上点新炭,吹吹火。水手们在海上生活苦闷,下了船就是烟花场所的常客,在一个老妇面前赤身裸体本算不得什么。可这里是瀛县,以主人渺若神人的风采,他们都怀着点敬畏之心,并不敢以钦差自居,却没有料到是这般奢华的款待,以至于老妇恭请他们宽衣的时候,郑三炮都有些扭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