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罐啤酒喝完,邵公子觉得差不多可以问正事儿了,于是清了清嗓子:“师姐那个男朋友是怎么回事?我可是听说意大利男人都是渣男。”
“早都不是男朋友了,是未婚夫。老大不渣的,他对师姐很好。”路明非实话实说。
邵公子心里咯噔一声,心说不是渣男可就更难对付了!还未婚夫?未婚就是未婚,夫你个毛线!
“这人有意思么?我倒想认识认识。”邵公子装作随口问问。
“老有意思了,特别能玩,懂的也特别多,还是运动达人,自驾帆船跑过半个地球,滑雪还得过冬奥会的银牌。”
路明非每说一个恺撒的优点,邵公子的心都在滴血,心说世上怎么有这样的男人?这种男人我怎么跟他掰头?我要是妹子我还会跟师姐争着嫁给他!
“你说的是不是太夸张了?”邵公子强撑着说,“他才多大年纪,怎么搞得跟十项全能似的?这我可不信。”
“那你搜索老大的名字看看,看看那块冬奥会银牌是不是真的。”
邵公子立刻摸出手机搜索,搜完之后默默地收起手机,郁闷地喝着啤酒。
路明非看出来了,邵公子对诺诺有好感,心里感慨说公子伱也是倒霉,以你的身家,再下点工夫,世上99%的妹子都能追到,偏偏一头撞在恺撒这座喜马拉雅山上。
“那哥们那么牛逼,喜欢他的女孩不少吧?将来可别欺负咱师姐啊。”邵公子咬着牙花子,面露凶相,“他要是敢欺负师姐,我可饶不了他!”
“不会不会,老大欺负谁都不能是师姐,”路明非说,“邵大哥你很关心师姐啊,你们认识很久啦?”
“我俩在英国读小学的时候认识的,我那时候臭牛逼,跟每个中国同学说我家特有钱,你们都得听我的,听我话的人我就给他发工资!说到师姐那里,她把我给揍了,也算不打不相识。”
“大哥,不打不相识的意思是对打,听你的意思你是单方面挨打……”
“挨打就挨打呗!挨女人一顿打算什么?咱男人!男人愿意站直了挨女人打,那是很有面子的事儿!”邵公子严肃地说,“总之就那么认识了。我们那所小学是个贵族小学,那帮英国孩子合起来欺负我们中国人,觉得我们都是暴发户呗,他们才是老贵族。但师姐是我们的头儿,我们都是师姐罩的。”
“邵大哥你们这是……兄弟情?革命友谊?”
“革命友谊怎么就不能变成爱情了?就像那个……汪精卫和陈什么君……我这历史是真不行,不扯这个了。”邵公子挥挥手,“那时候我爹想让我融入英国贵族圈,我就学着他们讲英式英语,打英式橄榄球,可他们只喜欢捉弄我,打球的时候他们把球照着我脸上踢,门牙都给我砸歪了。我想加入他们的板球社,可他们说要入社就得按照他们的规矩来,我得吹炸一个没洗过的猪膀胱,我逼急了,跟他们打了起来,他们几个人摁着我,把猪膀胱往我嘴里塞。这时候师姐拎着根球棒就来了,叮叮咣咣一顿捶,把他们都给打趴了,还用打气筒把那个猪膀胱打成气球,给为首的那家伙顶在脑门上拍了张照,说英国少爷顶个球!你说这样的姑娘你怎么能不喜欢?我刚开始喜欢她的时候,她可没现在这么漂亮,是个瘦瘦小小的黑丫头,脸黑手也黑,揍起人来贼狠。”
“我认识她的时候她已经很漂亮了。”路明非笑笑。
“我在心里发过誓说,我这辈子豁出去了我也得把这姑娘娶回家!今天她不让人欺负我,我长大了也不能让人欺负她。”邵公子说到这里叹了口气,“问题是谁能欺负到师姐头上呢?我这一身本事没有用武之地啊!”
这些话在邵公子心里憋了很多年,总觉得说出来有点丢脸,没想到今晚跟一个刚认识的兄弟一吐为快。
“兄弟你要是像我这样真心诚意地喜欢过一个人,你就懂我的感受了。”邵公子觉得自己交浅言深了,赶紧找补面子。
“当年喜欢过一个,可人家也是有男朋友的,连追都没敢追,现在只是好朋友了。”路明非淡淡地说。
“你请她回国来玩啊,我给你出机票!让我的司机开着劳斯莱斯带着你们玩!咱们男人,泡妞得有范儿!”
“现在不想那么多了,当朋友也挺好的。”路明非笑笑,“当初也未必是爱情啦,你看过《最游记》么?”
他把那晚跟路鸣泽讲的话翻出来又给邵公子讲了一遍,从昨天到今天,这个故事一直在他的脑袋里盘桓……遗忘了过去的猴子、脾气不好的三藏、还有那个永远孤独的水帘洞。
邵公子听完故事,呆坐了好一会儿,忽然站起身来,在病房里转了几圈,然后激动地猛拍大腿:“哥们你是个哲人啊!你对爱情的认识很深刻!我满血复活了!”
“我……我怎么就哲学了?”路明非蒙了,心说我只是在跟你说傻猴子跟着唐三藏不是因为爱情,是因为轴,车轴的那个轴!
“我听懂了!哥们你这是在鼓励我,让我别放弃!孙悟空多么简单的一个人啊,他根本不思考,他就是跟着唐三藏。咱们泡妞贵在坚持,忍辱负重!持之以恒!姑娘现在不回应你,不代表她将来不会回应你,把目光放长远,咱们走着瞧。那种你刚想追就贴上来的姑娘,咱们这种深情的人也不稀罕追。男人就是要喝最烈的酒,追最难追的妞,这事儿就看你头铁不头铁,头够铁南墙都能撞塌!”
路明非只得微笑着看他,显得意味深长。
其实这种事儿有个鬼的哲学,无非是你自己心里就不愿放弃,那么无论人家跟你说什么,你都会觉得他是在鼓励你。
邵公子气宇轩昂地走了,病房里又只剩路明非一人。他拉开床头柜的抽屉,拿出放在里面的安眠针,将药剂推入静脉。
“原来是哥哥的情敌,不过还算有趣,所以我决定放他一条生路。”有人笑着说,“否则就冲他敢这么跟我哥说话,已经死八百遍了。”
“还好我喜欢的是师姐不是嫦娥,否则以你那么暴躁,肯定得拿着两把菜刀从南天门砍到蓬莱东路,把看过嫦娥跳舞的神仙都杀光。”
“哥哥你好像是在跟我开玩笑,可我怎么感觉很严肃?”路鸣泽坐在床尾,歪着脑袋看他,“你严肃说话的时候,总是让人害怕。”
“这些天里我亲眼看着她死了91次……91次……你让我怎么开心?”路明非轻声说,“我也想有两把菜刀,我也想从南天门砍到蓬莱东路。”
“这个游戏的核心不是砍啦,对你来说砍人能算挑战么?你的思路得清晰,你要关注游戏里的每个细节……”
“行了别废话了,我困了,给我读档,我们继续。”路明非的眼皮越来越沉重。
他闭上眼睛,黑暗降临,一声清脆的响指之后,风声雨声和马嘶声也一同降临。
γ之春,第92次读档,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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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太子国际金融中心,邵公子搭乘VIP电梯升向楼顶的办公室。一路上邵公子若有所思,不断地用拳砸着自己的掌心。
“老大!你今天看起来很爽啊!”一名马仔说。
“我今天新认识了个兄弟!那兄弟是个哲人,说话特别感人!”邵公子感慨,“跟他说了几句话,我整个人都燃起来了!”
“那家伙不是……住在精神病院里么?”马仔觉得不便说老板的朋友坏话。
“你懂个屁!哲人不就该住在精神病院么?”邵公子摆摆手,懒得跟这些浅薄的人说话。
电梯一开门,邵公子脱下风衣往马仔手里一丢,昂首挺胸地踏入办公室,忽然愣住。
一个深红色的背影坐在窗边,手中托着一杯烈酒。
邵公子心说怎么回事?屠小娇还在这里等他?他走了秘书就该送客啊。
“抱歉抱歉,刚才有点急事,没跟屠小姐打招呼就走了。”他想敷衍几句把对方送走。
女孩没有回头,随手一丢,一串挂着美杜莎银牌的车钥匙翻滚着去向邵公子。她把空酒杯放在桌上,起身准备离开。
邵公子一见那串车钥匙,脸上顿时春花绽放:“师姐?怎么是你?”
诺诺穿了一件深红色的长袖T恤,上身配色和屠小娇一样,沙发靠背把她的牛仔裤挡住了,所以邵公子一时眼拙。
“你回来找刚才那个女孩?”诺诺耸耸肩,“她走了有半个小时了,打搅你的好事了?”
屠小娇跟诺诺见过面了,她犹豫着要不要等邵公子回来再聊上几句的时候,一个女孩顶着湿漉漉的长发径直走进了办公室。
秘书根本没有阻拦的意思,只是小声说陈小姐邵先生有事出去了。诺诺说没关系我等等他,正好有点累。
她在邵公子这里是一秒钟都不用等的,办公室的大门随时对她敞开,但她通常都是来了就走,今天还挺反常。
屠小娇心说择日不如撞日,会会吧!立刻凹出造型,颈间指间那些蒂凡尼、卡地亚、梵克雅宝闪闪发亮,这是一只孔雀开了屏对另一只示威。
可诺诺根本没看她,给自己倒了一杯烈酒,在窗边的沙发上坐下,默默地望着夜幕中的城市。
屠小娇心里一虚,认真地审视对方。她并不觉得诺诺胜过自己,拼衣着打扮,屠小娇这一身可以去走红地毯,诺诺却只是路人打扮;身材管理方面,诺诺固然不错,但屠小娇跳舞出身,也没啥可挑剔的;妆容就没得比了,诺诺素面朝天神情疲惫,好像刚在海里游了十几公里,可她静静地坐在那里,就像一位刚刚失去了国家的女王,她自顾自地喝酒、眺望,屠小娇却觉得自己的领地简直要被压缩到墙角里去了。
诺诺喝到第四杯的时候,屠小娇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自始至终两人一句话都没说。
“她是来面试的!”邵公子赶紧举手,“师姐我用人格保证,我刚跟屠小姐认识,加起来连五句话都没说!”
“你吃错药啦?我吃多了管你的破事儿?”诺诺瞥了他一眼,“车还你了,我也该走了,谢谢你帮忙。”
“师姐你先拿着用就是了!要是G55开得不顺手,我还有部新买的兰博基尼在车库里,我让人给你加满油开到楼下?”
“用不着了,我很快就走了。”
“师姐咱俩谁跟谁?外面雨下得可大了,你把车都还我了,你怎么走?不如休息一下我叫人开车送你回去。”邵公子有点着急,生怕诺诺是为了屠小娇的事情怪他。
诺诺这才想到还了车自己就没了交通工具,公交车什么的她又不熟,这暴风雨的天气,确实有点不方便。
“师姐你回来那么久了,我们都没聊会儿天呢!就是借个车,好像我俩是车友会认识的。”邵公子委屈地说。
诺诺叹了口气,重新坐下:“帮我倒杯金酒,加冰块。”
邵公子欢天喜地地去了,片刻端着酒回来,放在诺诺面前的茶几上。
他正琢磨怎么开聊呢,诺诺端起那杯酒一饮而尽:“再来一杯。”
邵公子只好又去倒了一杯,如此三次,诺诺有些不胜酒力了,这才慢慢地啜饮着第四杯金酒,仍是默默地望着窗外。
邵公子不知道师姐为何情绪不佳,但某本书上说女性情绪不佳又喝了酒,特别容易对熟悉的男性敞开心扉,邵公子心说天助我也,小胖脸涨得红亮。
“师姐,有人欺负你啦?”邵公子察言观色。
“没有啊,你认识我那么久了,谁能欺负我?”
“以前当然是没人咯,”邵公子意有所指,“可你现在不是订婚了么?”
“别瞎操心,照顾好你自己!少跟女明星瞎混,人家是有求于你,拿你当凯子!”
“我发誓,真没跟女明星瞎混,都是为工作!”邵公子又回到他最关心的话题,“师姐,你真准备嫁给那个意大利人么?意大利男人可都花心得很!”
“我有什么理由不嫁给他?拜托给我一个理由好么?”诺诺扶额,“这事也轮不到你管啊!”
邵公子叹了口气:“师姐你不是没给我机会么?你给我机会我就管得着啦!”
诺诺给他气得笑了:“你有完没完?我们能不能别老提这事儿?我跟你说八百遍了我对你没那意思,我跟你借车只是图方便!”
“怎么就不能有点意思呢?”邵公子委屈地说,“我俩当年多好的关系,你当初为了救我打了多少英国帅哥啊!”
“我不救你就没那么多麻烦了对不对?那我郑重地向少爷您道歉,我不该救您,我救错了!原谅我当初的错误好么?”
邵公子眼珠子直转,心里急得冒烟儿,他受了路明非鼓励来跟诺诺谈,却忘了自己在诺诺面前根本没有话语权。
眼看不找出新的话题诺诺就要走,邵公子急中生智:“师姐你看过《最游记》么?”
他竭力模仿路明非跟他说这句话时的表情,平静里带点悲凉:“《最游记》里的孙悟空呢,是只傻猴子,他待在水帘洞里,几百年都没人跟他说一句话。有一天有个叫唐三藏的大帅哥走进了水帘洞,他问孙悟空是你在喊我么?傻猴子说没有啊,唐三藏看了傻猴子很久,伸手对他说,那你跟我走吧。从那以后傻猴子就一直跟着唐三藏,天涯海角。世界上有很多猴子,有聪明猴子也有傻猴子,聪明猴子被人带出水帘洞,就撒欢地跑掉啦,傻猴子却只会一直跟着那个人的背影,不跟着他就不知道去哪里。你以前说我是猪八戒,可我说我是只傻猴子,你信么?”
邵公子说着说着也有点上头,心中大喊说灯光!摄像!美术!所有人的目光都看过来!看我的真情流露!我叫邵一峰!我为自己闪耀……不!我为师姐闪耀!
诺诺端着那杯金酒,原本要喝,手却停在了半空中,微微颤抖,酒液表面泛着涟漪。
她呆呆地看着邵公子,神魂像是被抽走了。
邵公子心说老天爷啊我这表白劲儿这么大?把师姐给感动成这样?他刚想去抓诺诺的手,诺诺忽然放下酒杯,起身出门。
邵公子追出去的时候,诺诺的身影已经消失在旋转楼梯的尽头了,她走得那么着急,连电梯都不愿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