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想知道一件事情,”枫说,“为什么般若波罗密阵就能克制罗恸罗呢?从天人古卷上看来,这个阵法并没有什么惊人的地方。”
夜影耸耸肩膀说:“没有人知道,我问过虚空里的夜叉们,他们也不明白。也许只是因为这就是天给阿修罗的劫数吧?”
枫点了点头,拈起花枝,轻轻在剑刃上掠过,剑光里,纷纷的花瓣凌落在他脚下。枫微笑着问夜影:“那么我们的劫数又是什么呢?”
夜影默然。
枫大笑起来,大笑声中,他凌空跃起,喝道:“来吧!”
六王在他身后一起跃过城墙,空中,七彩的光芒骤然流转开来,如同七颗晶亮的流星划过天际。落地的时候,精光四溢的天人之铠已经把他们全身武装了起来,兵刃的冷光里,诸王默然。却只听见罗恸罗冷森森的声音:“来了么?王者们都来了么?”一种诡异的笑容在他狰狞的面孔上慢慢绽开,他笑着环视四周。忽然,他仰天狂笑起来,那种笑声不象从他嘴里发出的,倒更象是从他身体里爆裂出来的。他举起手里的铁鞭用力击地,好象擂一面和大地一样广阔的鼓,大声吼叫着说:“苏醒吧,阿修罗的战士们,让我们再作一次冲锋,在这个宿命的战场上看看谁才是真正的强者!”
大地在他脚下震动,巨震里,枫觉得是不是整个仞利天的生灵都在他的疯狂里瑟瑟发抖。但是,终于什么都没有发生!
罗恸罗停下了敲击,他阴冷的眼睛环视四周,看过每一个王者,惊讶终于爬上了他的脸。等他把脸上的惊讶克服下来,他说:“般若波罗密阵?”
夜影的声音象是漂浮在风里:“是的,阿修罗的劫数,在这个阵法下,你所有的士兵都无法从死亡的梦幻里苏醒。你的时候,已经到了。”
“大梵天告诉你们的?”罗恸罗居然安静了下来。
沉沙点点头。
“真的是他么?是啊!”罗恸罗微微呼出了一口气,“我都快忘记了,原来我们是在与所有的人作战,所有的人啊!”
他稍稍的停顿以后,一字一顿的说:“在这个孤独的战斗里,我们没有朋友,只有敌人!”说到这里,他那种心底里的疯狂重新占据了他的脸:“来吧,就来试试吧,阿修罗不需要帮助和怜悯,我们所求的没有人能够施舍。”
“以七个王的力量想要封印我?”罗恸罗桀桀的冷笑,“除非阿修罗的心死,谁也封印不了我们的战斗的希望!即使你们能杀死我,我还会从死亡里复苏一千次的战斗。没有阿修罗王自己的力量,你们永远都只是在做梦!”
“我们有八个人,”一个清澈的声音说,“仞利天空界所有部族的力量,包括阿修罗王,都有了。”
枫的身后,摇曳的火光里,走来白裙紫发的女子,精致的铠甲锁住她纤弱的臂膀,在风声里,阿莲珈好象天外飞来,随时会给不尽的风带走。但是,她却是坚定的走着,一步步走到枫的面前,她提起长裙轻轻拜倒说:“天王殿下请允许我和您一起战斗。”而后,她转身直面罗恸罗可怕的脸,她幽幽的说:“罗恸罗,这是你最后一次战斗了,你难道还不悔悟?”她走到枫右手的位置,手里一只纤巧玲珑的银刺,长约有两尺,她反持银刺,贴在小臂的后面,深深的吸了口气,挺起胸膛静静看着呆在原地的罗恸罗。
“你是……?”罗恸罗哆嗦着嘴唇说。
“我不是!”阿莲珈的声音清脆如冰玉,斩钉截铁。
“你不是。”罗恸罗一下子静了下来,他低下了高傲的头颅,看着地上飘忽的一朵小火苗,轻轻说,“是,你不是,你的脸是,你的心和神都不是。其实,我倒宁愿你是!即使我被永远封印,只要有她在,阿修罗们就还有希望。希望啊,那征战千年的战士们唯一的所有……”“你是谁?”罗恸罗的声音冷厉起来,“为什么你有她一样的容貌?”
“你不会相信的,我也不会对你说,”阿莲珈淡淡的说,“知道我不是冰莲,你已经应该知足了,准备象个真正的战士一样战死吧!”
罗恸罗冷笑着道:“你不是她,就无法动用阿修罗的力量,还想封印我么?太天真了吧?”阿莲珈没有回答,她拈指于面前,中指扣在拇指上,晶莹的手好象透明起来。然后,她的手微微朦胧了一下,就那么一瞬间,一朵冰雪一样的莲花从她手里落下。落在地上,慢慢融化成水。然后她抬头看罗恸罗说:“冰莲劫,不是么?”
罗恸罗的脚步第一次动摇了,他踉跄的退了一步,惊恐的看着地下的冰莲花,喃喃的说:“怎么会?怎么会?你怎么也能动用修罗们的力量?”
“你到底是什么?”罗恸罗终于抓起了他的铁鞭,他咆哮着挥舞铁鞭,无穷的鞭影化成巨大的黑幕,疯狂的罩向阿莲珈的头顶,在空中,他尤然大吼道:“你到底是什么?”“你到底是什么?”这何尝不是枫想问的,可惜阿莲珈从来都只是微笑着不答。枫没有机会思考,只有把剑催发到最快,让晶莹的剑光组成一道铁壁封锁罗恸罗的攻击。比他更快的,是夜影的刀,紫影已经悄无声息的划向罗恸罗的后背。而龙王昂然上前一步,巨大的身躯遮挡了阿莲珈纤巧的身子,红戟也在狂风里挥舞了出去。
罗恸罗的身后,天香的天语之弦骤然变长了数十倍,抖开一条纤细的银弧,银弦破开气流抽打罗恸罗的背心。罗恸罗的头顶则是梦旋轻灵灵的长枪,锐风刺向他的头颅。焚羽身体没有动,他抛出了青色的翼轮,掠过一条诡异的青弧,围在梦旋的身体两侧,削向罗恸罗的肩膀。枯水则用铁杖无情的盘打罗恸罗的脚踝骨。
般若波罗密阵的阵法已经展开了,好象无数次的并肩战斗,诸王的兵刃瞬息间化作了一场无可逃避的天刑,愤怒的惩罚着罗恸罗,惩罚骄傲轻慢的阿修罗们,封印他们最后的希望,让他们在死亡的国度里永远沉迷!
但是,就在这片兵刃的寒芒里,罗恸罗铠甲上的黑色忽然浓重起来,浓得溢散开去,枫和诸王的兵刃好象都划破了那黑暗,可是都给埋没在了黑暗里面。而黑暗里面,已经没有了罗恸罗,不知什么时候,周围的火都熄灭了,黑暗遮蔽了诸王,什么都看不见。天上无月也无星,可是却不是这黑暗的原因。枫觉得这种黑暗比没有丝毫光亮的黑暗还要黑得可怕,他们完全陷在了一个黑色的雾障里。枫终于明白了,他们都被罗恸罗的结界包围了,罗恸罗用他自己的黑暗把战场笼罩了起来,诸王是在罗恸罗的领地里,扑杀失去了影子的罗恸罗——障月之神的罗恸罗大将!
更可恐怖的是,正有一个人和枫交手,铁鞭一次次沉重的砸下,带着可怕的威势,就象罗恸罗的招数。而枫却清清楚楚的听见,身边沉沙的红戟和铁鞭交击的巨响,还有天香,夜影,焚羽,所有的王者都在全力战斗的声音,都在面对黑暗里一个手持铁鞭的对手!这片结界里,到底有多少个恶鬼一样罗恸罗?
枫来不及想,只有拼命的战斗着,他的剑在风里嘶吼,和看不见的敌人战斗。对这时候的枫,没有比一线光芒更重要的东西了。
终于照亮他眼睛的,是漫天的冰莲花,从头顶一片空明里,冉冉的坠落,明澈的光从莲心里透射出来。黑暗的领土里,千万盏明灯随着微细的风儿飘摇,枫不由的伸出手,一朵冰莲落在他手心里,那样柔婉的凋谢成水。身边的罗恸罗忽然间就消失了,枫看着手心里的一汪清水,想到了冰莲。可是沐浴在这样纯洁的光芒里,他居然没有悲伤,只是举头看了看天空里圆月似的那片空明,障月之神罗恸罗也遮挡不住的空明——阿莲珈。
阿莲珈正悬浮在黑色的天空里,她的白裙好象一片巨大的荷叶一样展开飘动,紫色的长发在凌乱的流风里浮在她身畔,她指尖捏着与愿印,无限的光芒正是从她身边一个不大的结界里散发出来,却照耀了整片黑暗。
光影的中心,是罗恸罗,清楚现身的罗恸罗,他仰头看着漫天的莲花,任凭光芒洒在自己脸上,呆呆的看着空中的阿莲珈,枫第一次在他眼里看见了无奈。
诸王都没有动,可是罗恸罗的身上却忽然裂开几十道血痕,飞炸的血花里,罗恸罗痛苦的哀号。枫明白了,罗恸罗在自己的结界里千万化身,才能够和诸王抗衡。而在光芒里,他的化身却永远的消失不再。所以他凝聚出了真身,而诸王的杀意,也一样凝结在他的周围,在短短一瞬间后爆发出来,无法抵御的罗恸罗只有承受。
“为什么?”这是哀号中的罗恸罗唯一问的一句话。
他张开双臂象要拥抱苍穹,身上的血飞溅着,他恍如不觉,只是这样问着苍天:“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在这片纯洁如婴儿的光明里,不可一世的魔王终于悲恸的仰问苍天。
“为什么三万年来阿修罗的拼搏还是逃不脱宿命?为什么这个世界上要有永远无法逾越的界限?为什么我们要生在这片广大的空间里却永恒的被囚禁?为什么我们连把握自己也无能为力?”罗恸罗向半空里的虚无咆哮,“为什么我们的生命就是这样一个可笑的因果?”他狂笑着指向了诸王:“你们都是可怜虫,在永生的梦想里忘记了一切的懦夫,在轮回的痛苦里屈服的胆小鬼!你们都是可怜虫,连自己也不能拥有的可怜虫!”
他向天挥动他沉重的铁鞭,铁鞭什么都打不着,只有风,无尽的风。越来越强,在他身边卷动。他就这样痴狂的挥动着。风里,他开始唱歌,遥远神秘的古歌,在茫茫的草海上传了开去。风卷着他脚下的草海,整个草海如同一片汹涌的海洋。悲恸的歌声中,枫无言的看着悲狂的罗恸罗,听着无边海洋里他浩荡的歌声。他却听不懂。
终于,罗恸罗挥戈而进。发起了他生命中或许是最后一次冲击。
第六篇 失望的山崖
为什么倾尽全力的拼搏总是逃不脱宿命?
为什么这个世界上要有永远无法逾越的界限?
为什么我们要生在这片广大的空间里却永恒的被囚禁?
为什么我们连把握自己也无能为力?
为什么我们的生命就是这样一个可笑的因果?
……
“你们都是可怜虫,在永生的梦想里忘记了一切的懦夫,在轮回的痛苦里屈服的胆小鬼!你们都是可怜虫,连自己也不能拥有的可怜虫!”无数冰雪镂刻的莲花里,罗恸罗的呼喝传遍了整个草原,消失在茫茫的天尽头,终于没有回音。
在明净的光芒里,黑暗的魔王无奈而悲狂,他的铁鞭荡起了沉重的罡风,向四面八方压迫过去,猛烈的风似乎能够冲破一切阻挡,席卷整个仞利天。但是终究还是消失在黑沉沉的草海深处。所有的人都能看出罗恸罗的徒劳,只有他自己,还驱使着疲惫的身躯一次又一次冲击,好象真的不知道结果会是什么。
他真的不知道么?龙王的戟,夜叉的刀,那罗的枪,摩呼罗迦的杖已经组成了一张巨大的罗网,经经纬纬的交织起来,空间的每一处都被束缚在无形的杀机里,超越,则意味着死亡。四位王者的身畔无一不现出愤怒相的佛尊,持杵幻舞虚空,漫天都是刀剑的影子。无数双佛尊愤怒相的眼睛,没有慈悲,只有除恶务尽的金刚之念!高空里不时掠过的迦娄罗王焚羽,带来了诡异的天翼轮,青色的锋刃,一次次从头顶落下,成千上万条青色的轨迹留在空气里。天香已经收回了天语之弦,她坐在草地上理开了弦,弹起了琴,平静的琴声诉说着天道,冷漠而残酷的天道,阿修罗永远无法突破的东西,天香的琴在催促着,催促着罗恸罗的生命,消磨着他赖以支撑自己战斗的希望。而最可怕的,是阿莲珈落下的漫天冰莲,枫在一瞬间可以挥出无数剑,每一剑的剑气都附着在一朵冰雪的莲花上,所以每一朵冰莲都是锋刃,即使它们被击碎,仍然割破罗恸罗每一寸皮肤。细细的血丝把他包围在里面。但是,般若波罗密大阵里的罗恸罗还在冲击着这个阵形,他本来早应该倒下不知多少次,可是一股神奇的力量还在支持着罗恸罗疯狂的战斗。封锁罗恸罗的四王中,体质一直虚弱的梦旋已经开始嘴角流血,她的脸色苍白如纸,单薄的身体却还在跳舞一样轻盈的旋转,把枪上的锐风送了出去。而苦修第一的枯水,已经中了罗恸罗三记铁鞭,他不流血,也不呻吟,铁杖只有更加猛烈,但是他的脸色已经透出冷冷的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