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土殿上,琴声袅袅。
“大王你这三年变了很多啊。”大鸿破衣烂衫,叼着根烟卷儿,“这曲子听起来真是靡靡之音,大王以前不是最喜欢豪快的音乐么?”
“美人弹的靡靡之音,总比丑人弹的豪快调子好。”黄帝说。
“一别三年,云锦公主都长成美人了,老了老了,英雄不再。”大鸿有点感慨。
黄帝说:“你号称追捕逃犯,一去三年不见人影,你老爹老娘和老婆在涿鹿城里吃我的喝我的,你也不帮我干活儿,说说你到底游历了些什么地方。”
“大王你不就是想嘲笑我是个路痴么?”大鸿叹气。
“嘿,对。”黄帝笑眯眯地看着他,“我就想要你自己亲口承认。”
尖利的声音横空而来,五十根瑟弦依次跳跃,如一曲凄凉的丧歌,而后一一崩断。云锦惊恐地看着自己的手指,血珠无声地滴落在白衣上,点点艳如梅花。
黄帝霍地起身,脑袋嗡的一声,那不再是靡靡之音,而是断弦之曲,杀伐之音。
寂静忽然笼罩了后土殿。
脚步声由远而近,没由来的,黄帝满头冷汗,“不会那么衰吧?”
英招冲进了后土殿,呼吸急促,“蚩尤、雨师、风伯,还有共工,反了反了!他们带着治水的苦工,已经破了不周关。”
黄帝和群臣们木然当场,谁也没心情去注意弹瑟的云锦。云锦低垂着头,眼里闪过一抹瑰丽的光华。
秋风扫过涿鹿原,夜色寂静,家家闭户。叛军已经打破了涿鹿的门户,轩辕黄帝倾十万云师王驾亲征,涿鹿城已经是一片无人守卫的城池。恐惧在整个涿鹿城中弥漫,昔日的繁华被看不见的阴影覆盖了。
“魑魅,他真的会来么?”云锦用一件黑袍遮住自己的白裙,站在月下的城头上。
“我不知道,这是他自己信上说的。”
“可是大王已经封住了去不周关的道路,他怎么过来呢?”
“这和我没有关系,我只是把你带到这里而已。”
“你说大军封锁……”云锦蹙着眉头,“不会出事吧?”
“他自己要发疯,出事了也活该。”
云锦诧异地转头去看魑魅。妖精强硬地拧过头去,扬起冷漠的脸,不让云锦看她。
“魑魅……你不高兴么?”
“我为什么要高兴?或者说,我为什么要不高兴?”妖精冷笑,“和我有什么关系么?人就是这样愚蠢,活不了百年,却还要把命浪费在这种无聊的事情上。”
“魑魅……”
“天冷,我要走了。”
没等云锦回答,妖精已经跃起在空中,随着秋风飘去了。月下的城头上只剩下一个孤零零的背影。
原野的尽头是黑暗,黑暗中是仿佛永恒的平静。
城墙上是微弱的光明,焦急的公主就在火光边眺望。
这样的等待漫长而狂热,堪用得地老天荒海枯石烂的字样。人小的时候总是很固执,老想等着那个人来,别的人都不在乎,很多时候明白那个人永远不会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已经老了。
多年之后西戎有个文人莎士比亚听说云锦公主在城墙上等待那个乱世狂魔的故事,听到了涿鹿之野上缭乱的风,眼前浮现起公主的裙裾飞扬,狂魔的烈马奔驰,感动于这些缭乱的美丽,写了一部戏,里面的人物都愚蠢而热烈,他们的情话是这个调调:“明天我应该在什么时候叫人来看你?”
“就在九点钟吧。”
“我一定不失信,挨到那个时候,该有二十年那么长久,我记不起为什么要叫你回来了。”
“让我站在这儿,等你记起了告诉我。”
“你这样站在我的面前,我一心想着多么爱跟你在一块儿,一定永远记不起来了。”
“那么我就永远等在这儿,让你永远记不起来,忘记除了这里以外还有什么家。”
人有的时候等待另一个人,是把他当做家来等待,因为没了他,不知道还能去哪里。那时候的云锦就这么坚信。
城中的老树上萧萧落叶,妖精晃悠着双长腿坐在那里,头上另一根树枝上,孩子翻身下来,默默地看她。
“魑魅,你是讨厌公主么?”魍魉问。
“不是。”
“那你是讨厌蚩尤?”
“也不是。”
“那你是喜欢他么?”魍魉的声音细细的,异常清晰。
“不是不是不是!你干什么非要那么烦么?我只是忽然有点情绪而已!”魑魅忍无可忍地跳起来,一把掐住魍魉的脖子把它扔下了高树。
一声巨响伴随尘土飞扬,魍魉落在地上砸出了半尺深的一个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