魍魉的小手死死地扯着魑魅的裙带,千年的精怪忽然感觉到宿命将临的恐慌,像是什么东西他就要永远地失去了……“不要喊……我的名字……”那人双手抱住了头,弯下腰去。
“不要喊我的……名字!”仿佛是在被撕裂般的痛苦中一般,他的声音变作了呜咽。
他抱着头不顾一切地逃去。满抱的松球落在地下,他践踏着那些如同宝塔花穗般的漂亮松球,只是逃、逃、逃。
一个怕被惊醒的灵魂。
猴子们惊恐地爬上了树,梅花鹿缩进灌木丛中,旅鼠的脑袋缩进坑里颤巍巍地哆嗦。只有魑魅和魍魉站在那里,看着他的背影越来越小。
“蚩……尤……”
这两个字终于从魑魅颤抖的双唇中脱了出去,低低的,轻轻的,像是梦呓,只有在最深的沉睡中你才会提起的那个名字,它根植在你的记忆中,像是太古的幽灵。
并不为什么,你就是要唤那个名字。只为唇间吐出那个名字的时候,那一丝温暖悄悄地回来。说这个名字的时候,你知道你还是自己,不曾遗忘,也不曾放弃。
你要说这个名字,证明自己还活着。
铁皮人忽地站住了。他的身体以一个奔跑的姿势姿势忽然停滞在那里,仿佛时间终止了,一切都停住不动,奔跑的鹿、上树的猴子、洞里的松鼠,都在同一刻静止,战栗着回头,看着这天地间最可怖的一幕无声降临。
魍魉抬起头,默默地看着天空,月亮被乌云吞没。他觉得虚空中有一扇可怕的门洞开了,成千上万看不见的妖魔呼啸着涌向大地。他们在虚空中嘶声厉吼,磨牙吮血。
铁皮人缓缓地、缓缓地转过了身,将幽深的眼洞对着魑魅,声音萧瑟而森寒,“谁?在喊我的名字!”
无声的闪电将天空撕裂,密雨瞬息间笼罩了整个世界。
树林的动物忽然间少了很多。它们结伴走了,去很远的地方,因为那一夜之后,云再也没有散开,雨一直下,铁皮人站在雨里,再不跳舞。他看着最高的古松,那里有一个树洞,树洞里住着魑魅和魍魉。他在等待,雨从他的甲胄上滴落。
魑魅在树洞里,轻轻梳理着自己的七尺青丝,浓烈的妖瘴仿佛一面青旗在半空里摇曳。魍魉拉着她的袖子,摇晃着。
“那好,”魍魉做了决定,“我跟你一起去。”
魑魅继续沉默着,梳头。
“魑魅你为什么不说话?”
“我曾经想也许我们有一次机会,回到树林里来,忘记外面的一切,继续活一千年。”魑魅轻轻地抚摸着小妖怪的头,轻轻地吻他的额头,“可是我错啦,你有那个机会的,可我没有,自从遇到蚩尤,我就没有了。不要跟我来,不要失去你的机会。”
“魑魅,你不要这么说话,”魍魉用胖乎乎的双手搂住她的脖子,“我有不好的感觉,我很害怕。”
魑魅轻轻地把他抱起在胸前,抚摩着他圆圆的脑袋。
“不要怕,”她亲吻魍魉的额头,“对于我们这样的妖怪,这不是最好的事么?我们从不缺时间,我们可以活千年或者万年……只是不知为什么活着。”
她走出树洞,看着树下的铁皮人,“你准备好对这个世界复仇了么?”
“世界?什么是世界?复仇?什么是复仇?”铁皮人说,“我只是觉得很烦躁,我想一切东西都从我眼前消失,这样我心里就舒服些。”
〖三十一〗堕落之古龙和星辰
满世界都是淅沥沥的雨声,雨师趴在铁窗向外看去,天和地之间连着绵密的雨线,头顶的乌云已经三天三夜没有散开。雨师在自己身上嗅了嗅,闻见一股发霉的味道。
窗外就是黄河,一往无前地奔流,这地方绝不缺水,可这该死的雨还是不停地下,不停地下。这不是“雨魁”的时节,可这天大概决心把整个世界都淹掉。
“不停地下不停地下,该死!我真讨厌雨!”雨师喃喃地说。
“我喜欢我喜欢,下吧下吧,把整个世界都淹掉,这样我们也不用治水了!”风伯穿着一件裤衩,在屋里炼气。
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风伯都会炼气,双腿马步,怀抱如球,赤裸的上身根根肋骨清秀得很,精瘦焦黄的脸上隐隐然带着一股仙气。风伯说他有进步了,气感越来越强,雨师也相信,有时候深夜里醒来,分明是没风的天气,可雨师看见风伯的大裤衩在黑暗里飘动,像是有股浑圆之气在其中穿行。
雨师说你炼气有个屁用,你一辈子就只有在这里治水了,而且你炼一辈子气也杀不掉黄帝。
风伯说不,我可不是跟黄帝比谁手上功夫硬,我是跟他比谁活得长。在那个老家伙死的时候我要抱着我的浑圆之气微微一笑,这是我跟他两个人之间的战争。
“我觉得我这辈子最大的错误就是选错了职业。”雨师说,“我真的没有混黑社会的潜质,就算加入黑社会也干不得老大。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
“有点出息,”风伯说,“不想拥有后宫的男人不是好男人。”
“可我们造了反,起了义,干了一个男人应该干的所有事,却仍然没能拥有后宫,”雨师说,“我猜你会抱着你的浑圆之气作为一个处男而死,在此之前你会长命百岁饱尝相思愁苦。”
风伯忽的收了架势,仰望滴水的屋顶。
“你搞什么鬼?”雨师问。
“我在想我死的时候会相思哪个女人,”风伯转头看他,“也许是云锦?”
“不是,一定是熟肉铺子老板那个长小痦子的女儿!”雨师说。
“说得好,你现在承认她的痦子并不大了?”风伯说。
“其实我当年觉得她长得挺好看的,一双水媚媚的桃花眼,我只是很妒忌你。”雨师躺在稻草上,双手枕头。
“你也妒忌蚩尤么?”风伯问。
“是啊,要是云锦公主喜欢我,我会为她张弓搭箭,前一箭射死她的混账老爹,后一箭射死黄帝,再来一箭把太阳钉在天顶上,叫时间停止她永远不老。她喜欢蚩尤真是鲜花插在牛粪上。”
“傻子,听说她就要嫁给黄帝了,很多年以后她是黄帝的妃子,蚩尤是骑将,我们是黄河边的苦工。”风伯说,“别感慨平生了,和我一起炼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