翊、邡二公和宗祠党这次最大的失误在于,他们并不真的理解这个新皇帝思维方式。对于白清羽这个曾经在黑街上和贩夫走卒混迹的人而言,“省事”永远是很有诱惑力的。杀了最省事,省去了审判,也省去了判断,想和他作对的人必然因此而暴跳现形,这是他迫切需要的。
截至此时,白清羽还不能真正理清,在帝都重重的政治黑幕后,是谁的手在操纵一切。
公山虚大概也是急于看到结果,而采取了这样的雷霆手段。而后来发生的事实证明,公山虚也并非不会犯错误。铁驷之车第一次征伐的成功给他们带来的,绝不仅是立威的机会,更没有为《十一宗税法》的推行铺平道路,反而,这次征伐暴露了帝党的弱点。
仅有楚卫和淳国两家诸侯响应了皇帝的勤王诏书,并且派兵支援,在大胤立国约七百年的历史中是不曾有过的。世家党得出了明确的结论,诸侯们并不畏惧皇帝。让他们掏钱出来填补皇室的巨大亏空,他们就算冒着犯上的之名也要抵制。
宗祠党和诸侯党虽然并非完全在一条船上,可是在对抗白清羽这件事上,他们找到了共同的利益和默契。
果然,翊、邡二公的事情刚刚平息,没有派兵来勤王的诸侯们却纷纷派来了使节,使节们并非为了庆贺而来,却是来哭穷的。他们带着诸侯留存的账目,历数修文五十七年和白清羽即位的初期诸侯们对皇室的贡献,悲惨的自述说诸侯为了供奉皇室已经不堪其苦,如今实在没有钱再缴纳宗室特税了,如果皇帝真要强行推动这项税法,无异于逼迫诸侯们退位。
强大的反对声浪来得如此猛烈,即使公山虚也没有料到,也让他更加确信了整个事件后面有一只巨大的黑手操纵着。白清羽无法应对这些哭诉的使节,选择了暂时休朝一个月,宫中的紧急会议却夜以继日的召开着。
征翊邡 公山虚的动作
皇帝也并非没有留下镇守的人,可镇守的人只有一个——“兰台令”公山虚自己。这个优雅飘逸的年轻人奔赴世家大族们的府邸,微笑着求见诸位家主。还没有从震惊的消息中回过神来的家主们被迫接见这位皇室大臣的新秀,并且小心的应对这个看起来温润如水,实则悍勇如鹰的年轻人,共话对皇室的忠诚和隐忧。公山虚长袖善舞,穿梭在帝都政局之中,他成功的向宗祠党的重要人物都施加了压力,令他们看不透自己布下的迷阵,并且悄无声息的把压力施加在这些人的心口上。
当时帝都已经陷入了极度的不安,一再有流言说皇帝轻身犯险,太清宫无人坐镇,更有传闻北方的蛮族蠢蠢欲动,时当危难,帝朝大厦将倾,应当迅速迎回在外游历的青王主掌大局。
不过很快,这种说法就烟消云散了,青王最终也没有被召回。很大的可能是在衡量之后,宗祠党大臣们认为召回青王的风险太大了,帝都里还有公山虚这样一个危险的对手,宗祠党不知道他接下来还会怎么出牌。
分析当时的局面,公山虚只不过是用了一招疑兵,他要以自己一个人拖住整个天启的局面,撑到白清羽得胜归来。
征翊邡 百单一略
王师阵容庞大而行动缓慢,极尽皇家的雍容。可松懈的外表下掩盖的是躁动的求战情绪,第一次临阵的金吾卫士兵渴望战场,以一次完整的胜利为他们的功业开篇。在苏瑾深的建议下,白清羽利用了这种心态,随着缓慢的行军,士兵的斗志一天天积累。当王师最终列阵于翊、邡二公的食邑下时,城中的“义勇”们面对的是整列整列欲脱牢笼的狮子。这种战略被后世称为“抑战”,又称“百单一略”,因为此略是兵家经典、蔷薇朝八柱国素文纯所著之《百战韬略》中所未见,亦是后世兵家对苏瑾深推崇备至的原因。王师阵容庞大而行动缓慢,极尽皇家的雍容。可松懈的外表下掩盖的是躁动的求战情绪,第一次临阵的金吾卫士兵渴望战场,以一次完整的胜利为他们的功业开篇。在苏瑾深的建议下,白清羽利用了这种心态,随着缓慢的行军,士兵的斗志一天天积累。当王师最终列阵于翊、邡二公的食邑下时,城中的“义勇”们面对的是整列整列欲脱牢笼的狮子。这种战略被后世称为“抑战”,又称“百单一略”,因为此略是兵家经典、蔷薇朝八柱国素文纯所著之《百战韬略》中所未见,亦是后世兵家对苏瑾深推崇备至的原因。
宛州商战 宗税特贷会
事情确实难以解决,诸侯们的困窘也是半真半假的,其中固然有伪装的成分,可按照《十一宗税法》这种税法,对诸侯而言无疑是敲骨吸髓式的,有些贫困的诸侯,例如僻处越州山区的离国,国库里穷得没有三月之粮,自己还要在荒年的时候问其他诸侯借粮赈灾,就算白清羽把刀压在离侯的脖子上,要他把在九原的宫室都拆了也很难凑出每年的宗税来。
公山虚和他所效忠的白清羽已经被逼到了悬崖边缘,江氏的支援无法持续太久,羽林天军的兵变随时可能复发。再退一步,整个白清羽集团就要覆灭,此时的公山虚再不为诛杀翊、邡二公的冒险决策所困扰,他现在需要使用极致的雷霆手段来荡平一切反对者。
从后来的一些行动来看,公山虚这一次怀有极大的愤怒。货殖府长史姬惟诚死了,账目被焚烧了,但是确实诸侯缴纳了赋税而皇室财库没有收到,皇室穷,诸侯也穷,那么谁悄悄的富了?被贪污的赋税在哪里?那么庞大的一笔金钱必然要有流动的方向,不会是囤积在一个秘密的地方等它蒙尘。结论只有一个,有人在吸取这个国家的国力用于私利,用于对抗白清羽的统治,而这些国力却是公山虚要用来北征蛮族,用来建立“九州一统”的理想国家的基础。
他必须挖出这个人来!
好在他有一个相当可靠的盟友,这个人掌握着东陆金钱资货流向的准确信息。这个人当然是江棣。在这几个月中,江棣集中了宛州江氏最优秀的帐房和算学家,动用他个人研究的“子母对元算仪”,在江氏的宗卷馆里夜以继日的计算东陆诸侯国在过去几年中的交易总额和资货吞吐。这次计算量之大骇人听闻,超出人力的极限,其间每日都有算学家因为力尽而病倒,甚至就此一病不起最后辞世的也不少,共计十七位堪称大师的算学家死在这次计算中。这些算学大师甘愿为江氏效力至死也有学术的原因,这期间几乎整个宛州的算学家都在江氏的旗帜下汇聚,倾尽一切努力研究新的算法,攻克算学难关,以确保按期完成这项不可能的人物。几乎每一日都有优化的算法投入使用,对于算学大师们来说,这是毕生难以遇到的契机,他们的生命到了需要燃烧的时候了,即便油尽灯枯,让他们看见算学之山的一次辉煌喷发,他们也心满意足。到最后,江氏的算学家们衍生出普通人看来好比天书的“九元天演子母推珠算”的算法,一次可以解开一套九元方程,后世不断研究这套算法,到了燮朝中期,光是分析这种算法的书就可以在大燮官藏图书的“古镜宫”里堆满一面墙的书架,而这套算法居然在一个月之间就被研究出来并且投入了应用,可见江棣的压力下,江氏的算学家们真是发疯了,疯子里面出天才,把以往几十年不能贯通的一些学术难题都解决了。这几个月中东陆算学的大发展近乎超过了过去近百年的积累,算是一个意外的收获。
江棣没有辜负他的盟友,最后的计算结果按时被呈送到帝都,白清羽和公山虚的桌前。计算结果昭示了一切,公山虚完全的明白了他和敌人的实力对比,也清楚的看到了那笔被贪污的巨大财富的流向。
他要杀一人以平天下,他已经找到了这个人。
公山虚锁定了他的目标——治粟寺平准令,青王,白礼之。
“帝师”公山虚,是个从来都不杀蝼蚁的人,每次他出手,都要斩下一颗尊贵之极的人头。
北离四年三月,根据当时宛州江氏的交易记录推算,江棣已经把所有能调动的流动资金输送到了帝都去支持他的皇帝朋友,并且开始出售江氏名下的一些产业。以宛州江氏倾国之富,原本养皇室几年都不是问题,麻烦出在江氏庞大的资产很难骤然折换为金铢,林场、店铺和商号还好说,挂上金额假以时日可以售卖掉,偏偏江氏的主业是一张覆盖整个东陆的金融网络。江氏的金票通行整个东陆,江氏的票号也是最主要的经营。而票号是不能出售的,也没有人买得起。
这时候就不是江棣要不要救皇帝的问题了,而是皇帝要不要救他的问题。他再义薄云天,奈何一代巨富“云天驿客”的口袋里已经摸不出多少金铢了。这种情况下,应该是出自江棣的建议,白清羽和公山虚们考虑要对宛州十城的所有商家开刀了。一个江氏养不起帝都,整个宛州还是可以的。
北离四年四月初三,白清羽终于步出蔷薇党的秘密会议殿堂,在太清阁上招待各国派来哭穷的使臣们,醇酒娇娃,极尽奢华。使臣们惊讶的发现他们哭穷的功夫完全没有用武之地,这一次皇帝是来安慰他们的,白清羽明确的告诉他们,自己已经体谅了他们的苦衷,知道诸侯的财库里也很困难,但是怎么办呢?军队还是要养,帝都只有花钱才能安定下来,北蛮只有花钱才能平抚,所以,诸侯可以去借钱来缴纳宗税,以后慢慢偿还。诸侯使节们面面相觑,谁又有能力能借钱给东陆的君王们呢?
白清羽给出了答案——宛州商人。
江棣的推断非常准确,商人们巴望着借钱给皇帝和诸侯们,虽然也并非没有犹豫。没有商人不希望接纳权贵,而且由国家担保的借款有偿还的保障。但是前提是必须是皇室为担保的,全体诸侯的共同贷款,否则单一诸侯和豪商的贷款交易,豪商难以在偿还问题上有发言权,必要时也难以找到居中斡旋和仲裁的人。所以商人们手中捏着巨款,观望着这个巨大的机遇,他们中甚至有人期待着这些钱被用于北征,开启九州一统的巨大商机。
一下子似乎所有问题都得到了解决,看起来皇帝、公山虚以及蔷薇党的一众干将们都兴高采烈,还没有搞清楚状况的诸国使臣们也只有跟着表示出欢欣鼓舞和感恩来。于是皇帝下令大盏饮酒,直接在太清阁下烧猪炙羊,歌伎女乐们载歌载舞,饮到酣处还互相题诗馈赠,呼应唱和,文字极尽冠冕堂皇,帝朝未来一片光明。
次日醒酒的使臣们每人都收到了一份诏书,令他们带回尽快和自己的主上联系,预备出发参加北离四年七月十五日在宛州淮安召开的“宛州义商宗税特贷会”。使臣们这才发现自己踩上了一条贼船,这个不知如何组织起来的宗税特贷会,是无法不去参加了。
宗祠党再次震动。世家系统高速的运转起来,收集资料紧急讨论,他们必须尽快做出决策。如果白清羽拿到钱,也就拿到了宛州商会的支持,解决羽林天军的兵变问题轻而易举,此后再也无人可以阻挡他的战车。站在前台负责操作的人接到了决策,幕后的人只提出了一个应对方案,这次宛州淮安的特贷会,皇室代表由青王白礼之出任使团的领队。
白清羽无法抗拒这个提案,首先,作为治粟寺平准令的青王确实是一直负责向诸侯征税的官员,而且姬惟诚死后现存的资料完全无法抓住青王的把柄;其次,青王已经到了宛州淮安,游历诸国的白礼之此时恰好偏偏有如天助般的在淮安考察盐铁税,他不任使团首领,实在很难。
蔷薇党的干将们再次被宗祠党的老家伙们狙击了,宛州是大胤的属地,可是实际已经游离出了皇室的控制。在宛州任何事情都可能发生,皇帝的威严在那里没有绝对的效力。如果使团的首领是青王,那么他会在淮安做什么?会场上的江棣已经不足以号令十城商会了,更不能对抗。
没有人能够解决这个问题,白清羽旗下兵将,没有一人能够应对这样复杂的局面。
这是一场异常沉默的会议,最后,公山虚站了起来,他的提案令蔷薇党所有成员吃惊,他要获得白清羽的全权授权,可以不向白清羽请示而采取一切便宜的行动,然后,他要把自己编入这个使团,去旁听这场东陆最庞大的官商交易和经济谈判。
公山虚如愿的获得了白清羽的授权,因为白清羽也已经没有办法。
公山虚点名要求携带姬扬随使团同行,白清羽完全同意,在宛州淮安那个自由的城市,一个力敌千军的武士对于保护公山虚的安全来说是必须的。可白清羽也不知道的是,公山虚这个幕后黑手决定自己亲自出战,是因为他已经做出了不能预先知会任何人的一个决心。
他的决定是——青王周游列国的行程将终结在淮安这座美丽富饶的城市,!
如果青王取胜,被终结的就是公山虚的生命和旷古功业。此时无论是姬扬还是公山虚,都不怀疑姬惟诚的死和皇室财库的巨案背后是青王的一手操纵,青王等待着这个机会翻盘,也已经等待得太辛苦。
对于公山虚,他开始后悔当时没有在太清宫的雨夜把这个棘手的敌人也一并杀死,以至留到今天成为可以颠覆政局的祸患。这是一个错误,而现在他要弥补这个错误!这个错误已经阻挡了他即将踏向北陆的铁蹄,对于公山虚这样一个如皇帝般君临天下的权力赌徒而言,这是绝对不能容忍的。
至于姬扬,公山虚挑选他只有一个理由,对于姬扬而言,是一个完美的复仇机会!
宛州商战 公山虚与姬扬入宛州
北离四年五月,一个并不庞大的使团前往淮安,名义上是为真正的使团长青王白礼之带去任命诏书并给予协助,但帝都的风雨早已传得沸沸扬扬,即使嗅觉并不十分敏锐的人也能看出,这是帝党用来节制青王的人手。使团名单中,被宗祠党盯上的有三个人——林放、姬扬和公山虚。林放,白清羽最早的跟班,牙商之子,现在更掌管当年白清羽待过的市舶司,帝党之中少有的精通商事之人,在宗祠党眼中,此人的威胁远不是狮牙会那群只会打架的愣头青可比。姬扬,姬氏的新任家主,宗祠党的眼中钉,当从公山虚那里得知青王就是令姬惟诚自尽的幕后黑手之后,姬扬的目标就紧紧锁定在青王身上。而令到使节和重臣们都摸不透的,就是这个名义上的使团副长公山虚。身为楚道石的门生,公山虚在这之前保持着和他老师一样的神秘和低调,但能在这个关头被白清羽派来就让任何人都无法小觑他的存在。这其中,当然也包括了青王白礼之。姬扬的到来,已经让他暗中有些紧张,公山虚这个神秘莫测的家伙更是让他本能地感到了危险。宗祠党并非易与,在天启的情报网盘根错节,有关贪杯馆之夜的风声,也通过一些渠道传到了白礼之的耳中,他知道那个阴冷的年轻人有着雷霆一样的手段。当然白礼之也不是弱手,否则便不能一直活到现在,在商政的战场上,他有着绝对的自信,他决定先下手为强。
北离四年五月十七,唐国鸿胪寺少卿张仲俾及数名从人及护卫被发现死在西江边的驿馆之中,张仲俾身被数十刀,胸口被砍得稀烂,仿佛开了个大洞,内脏都翻了出来。死状之惨,迅速传遍了淮安的大街小巷。一国的使节在淮安境内被残杀,让整个宛州都为止震动,江棣却在暗暗叫苦,这次暗杀明显是有针对性的,而甫一出手找的就是国力雄厚的唐国,可说对方已经丧心病狂到一定程度。此次宗税特贷会已经关系到江家是否还能在宛州立足,可以说是危急到了极点,此时十城城主和各国的使节都有了离开淮安避祸之意,城内也人心不稳,若是开不成会,江家当即就要玩完。
在江棣感觉到如山压力的同时,公山虚面临的却是直接的威胁。公山虚进入淮安后,并没有直接会见青王,也没有照会平国国主,而是先住进了淮安公所旁的云生客栈,不料刚刚入住,便发生了变故。突然楼下传来鼎沸人声,林放临窗窥探,却发现百余兵马已将云生客栈团团包围。姬扬只身单枪守在楼梯口,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楼下兵丁逡巡不敢上,只好围成一圈和姬扬对峙着。
此时有人匆忙赶到,连呼误会,命众兵丁退下。姬扬认出来人是狮牙会背后主要资助者之一的李景荣。因风炎皇帝白清羽登基之时,为感谢李景荣的资助,李景荣入天启,还曾破天荒地被恩准以天子布衣之友的身份随驾观礼。李景荣在天启逗留期间,狮牙四驷与其一起盘恒数日,彼此很是熟络。
原来唐国以本国鸿胪寺少卿在淮安遇刺为名,一万大军兵发淮安,于青石城下要求青石城主筱勋业借路,筱勋业以十城共同防务的协定拒绝了唐国的要求。磋商之下,唐国三军卸甲,就地扎营,限淮安于十日内侦破命案,缉捕凶手,否则便要兵戎相向,踏破青石,再沿西江顺流而下,直捣淮安。筱勋业于是飞鸽传书,将协议内容通知淮安、沁阳,要求淮安于十日内侦破命案,并请沁阳派遣兵马至青石协防。江棣接信不敢怠慢,命李景荣全权负责侦缉事宜,淮安城一时间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李景荣很快发现,虽然张仲俾身被刀伤无数,但却是都在掩盖那致命的一击——胸口一个巨大的血洞,只有极其锐烈凶猛的枪矛之技才能造成如此可怕的伤口。于是淮安城防如临大敌,凡看到携带长枪者,都立即扣押盘问。而姬扬的虎牙枪非常显眼,他们前脚投宿,客栈掌柜后脚就派了腿脚快的伙计赶往淮安商所的兵马务通报。淮安兵马副使黄海涛忙点了五百城兵前往缉拿。李景荣其时正与兵马使冯古调度兵马协防青石,闻讯立刻飞马赶来坐镇。没想到一进客栈就看见了故人。于是上前为姬扬解围。
李景荣遣退兵马,与姬扬见过礼。公山虚此时也不便继续匿身,于是邀李景荣上楼相见,只说自家是来协助青王列席会议,以利这宗税特贷会完满成功。李景荣也是聪明绝顶的人物,若说公山虚要一力促成会议,他自是深信不疑,但若说是为配合青王,他就先在心中打了个折扣。公山虚说到此,也就要求李景荣带他去拜会青王,交割使团事宜。又特别指出要同时会见商会代表,李景荣自然一一照办。当日下午,在平国公的别馆,青王与公山虚第一次正式会面。
公山虚身怀圣旨,虽然青王桀骜,也不得不低头领旨。圣旨本身就是公山虚代拟,表面上讲公山虚一行为协助青王而来,但暗中之意却把青王和公山虚摆在了至少相当的地位上。圣旨读罢,公山虚上前与白礼之叙礼,此刻双方还都保持着客套。其他商会代表也纷纷前来见礼,他们大都是精明无比的生意人,纵看出这皇帝的使团内有别苗头的意思,两边也不敢得罪,只是一般的笼络。公山虚也不置可否,只是将这些人表现一一记在心里。
青王邀公山虚一行在平国公的别馆暂住,公山虚只是婉拒,反去了李景荣的宅邸。这又折了青王的面子,公山虚虽然老谋深算,但思路里终究有一些辰月戾气的影子。但这也并非仅是为了和青王对峙,公山虚连夜布置了林放和李景荣一些关节,而这些事直到最后才显露出其险恶之处。
第二日,使团既然已经会齐,拿了白清羽的符节,在青王带领下前往平国公公罗建益处正式见礼。虽然白礼之已经和平国公有过交契,但却并非以皇室使团长身份,今次却是正式相见。
平国国君罗建益时年四十有七,因保养得当,看起来倒似三十七八岁的模样。或许是因为手中的权力日渐缩小,罗建益身上褪却了王孙贵族之气,代之以一幅谦谦君子模样,其待人接物守礼有度,谈笑间令人如沐春风。他不但对青王谦谨有礼,对公山虚也持礼甚恭。罗建益召开了盛大的宴会,平国高级官员以及淮安商贾名流尽数到场,欢宴达旦。
翌日,公山虚一行便随李景荣赶去停尸之处验尸。唐国使节团的尸体已经星夜送回唐国安葬,只留有三具淮安商会接待官员的尸体。死者均被锐器透胸而过,伤口贯穿胸膛,刺入口直径两寸有余,刺出口则不足一寸,肋骨心肺几乎都被绞烂。仵作说根据他二十年的经验,推断伤口应当是由长枪穿胸而过所致,因此城中四处缉捕盘查携带长枪的人。林放忙为姬扬分辩,说姬扬的长枪枪峰不过一寸,而伤口的刺入口足足二寸有余,显见凶手不是姬扬。一直沉默的姬扬却忽然插口道,如果用枪术的圈劲——也就是让长枪高速旋转的话就可以,圈劲加上刺击的力量,一抱粗细的大树也能一枪击断,何况是个活人了。于是李景荣找了个死囚,发给武器铠甲,许诺若能接下姬扬一枪,便将其当场释放。姬扬行事光明磊落,一枪下去,死囚当即毙命,身上的伤口甚至超过了唐国使节身上的。林放在心里暗骂姬扬死脑筋,不懂变通,这不是坐实了自己的罪状么。然而公山虚做得出了另一番结论,死者若是死于圈劲,长枪透胸时因摩擦发热,伤口附近的血脉应当是松弛的;而眼前的创口,周围的皮肤略显紫青,血脉收缩,透体而过的,应为奇寒之物,因此推断死因乃是冰锥透体而过,那么凶手就应当是一个擅长印池秘术的秘术士。一举洗清了姬扬的嫌疑。
回到李景荣的宅邸,家里已经乱成一锅粥。原来江家派了大管家江平前来通传,要李景荣携公山虚一行立刻到江家议事,已经等了小半个对时。
公山虚一行匆匆赶到江家,原来楚卫国使团昨夜竟也全部遇害。自唐国公使遇害以后,江棣已派出城兵分头把守各国公使、密使下榻之所,一为监视其行踪,二为保护其安全。楚卫国使团遇害之时,昨夜司职的百余名兵丁居然全都都浑然不觉。此时各国使节均已人心惶惶,虽尽力封锁消息,但相信死讯不出两日便将传至楚卫国,若届时楚卫国也兵临城下,则青石断然难保。
公山虚知道江棣的意思是请天启出面调停,以缓和形势,但此时楚卫乃是最积极支持北伐的两个诸侯国之一,又是拱卫帝都的股肱,天启对其极为依赖。天启此时调停,便等于向楚卫国将要挟天启和商会的机会拱手奉上。最终公山虚决定一边与各诸侯国使节及各城城主接洽,一边协助李景荣侦缉凶手。二人决定,不管各国的公使还是密使,一律直接揭穿其身份,并强行将他们迁居商会驿馆派兵加以保护。一时间,各国使节和先后赶来的各城城主汇集一堂,场面十分尴尬。
就在此时,青王却依然可以在平国公别馆中自由出入,并没有受到任何限制,有人认为这是对青王的特别礼遇,但有些人则觉得公山虚是有意降低对白礼之的保护。
由于公使接连被刺,商会城主大会第一次会议被迫提前召开。对于是否支持风炎皇帝北伐一事,各城城主莫衷一是。
北离四年五月,一个并不庞大的使团前往淮安,名义上是为真正的使团长青王白礼之带去任命诏书并给予协助,但帝都的风雨早已传得沸沸扬扬,即使嗅觉并不十分敏锐的人也能看出,这是帝党用来节制青王的人手。使团名单中,被宗祠党盯上的有三个人——林放、姬扬和公山虚。林放,白清羽最早的跟班,牙商之子,现在更掌管当年白清羽待过的市舶司,帝党之中少有的精通商事之人,在宗祠党眼中,此人的威胁远不是狮牙会那群只会打架的愣头青可比。姬扬,姬氏的新任家主,宗祠党的眼中钉,当从公山虚那里得知青王就是令姬惟诚自尽的幕后黑手之后,姬扬的目标就紧紧锁定在青王身上。而令到使节和重臣们都摸不透的,就是这个名义上的使团副长公山虚。身为楚道石的门生,公山虚在这之前保持着和他老师一样的神秘和低调,但能在这个关头被白清羽派来就让任何人都无法小觑他的存在。这其中,当然也包括了青王白礼之。姬扬的到来,已经让他暗中有些紧张,公山虚这个神秘莫测的家伙更是让他本能地感到了危险。宗祠党并非易与,在天启的情报网盘根错节,有关贪杯馆之夜的风声,也通过一些渠道传到了白礼之的耳中,他知道那个阴冷的年轻人有着雷霆一样的手段。当然白礼之也不是弱手,否则便不能一直活到现在,在商政的战场上,他有着绝对的自信,他决定先下手为强。
北离四年五月十七,唐国鸿胪寺少卿张仲俾及数名从人及护卫被发现死在西江边的驿馆之中,张仲俾身被数十刀,胸口被砍得稀烂,仿佛开了个大洞,内脏都翻了出来。死状之惨,迅速传遍了淮安的大街小巷。一国的使节在淮安境内被残杀,让整个宛州都为止震动,江棣却在暗暗叫苦,这次暗杀明显是有针对性的,而甫一出手找的就是国力雄厚的唐国,可说对方已经丧心病狂到一定程度。此次宗税特贷会已经关系到江家是否还能在宛州立足,可以说是危急到了极点,此时十城城主和各国的使节都有了离开淮安避祸之意,城内也人心不稳,若是开不成会,江家当即就要玩完。
在江棣感觉到如山压力的同时,公山虚面临的却是直接的威胁。公山虚进入淮安后,并没有直接会见青王,也没有照会平国国主,而是先住进了淮安公所旁的云生客栈,不料刚刚入住,便发生了变故。突然楼下传来鼎沸人声,林放临窗窥探,却发现百余兵马已将云生客栈团团包围。姬扬只身单枪守在楼梯口,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楼下兵丁逡巡不敢上,只好围成一圈和姬扬对峙着。
此时有人匆忙赶到,连呼误会,命众兵丁退下。姬扬认出来人是狮牙会背后主要资助者之一的李景荣。因风炎皇帝白清羽登基之时,为感谢李景荣的资助,李景荣入天启,还曾破天荒地被恩准以天子布衣之友的身份随驾观礼。李景荣在天启逗留期间,狮牙四驷与其一起盘恒数日,彼此很是熟络。
原来唐国以本国鸿胪寺少卿在淮安遇刺为名,一万大军兵发淮安,于青石城下要求青石城主筱勋业借路,筱勋业以十城共同防务的协定拒绝了唐国的要求。磋商之下,唐国三军卸甲,就地扎营,限淮安于十日内侦破命案,缉捕凶手,否则便要兵戎相向,踏破青石,再沿西江顺流而下,直捣淮安。筱勋业于是飞鸽传书,将协议内容通知淮安、沁阳,要求淮安于十日内侦破命案,并请沁阳派遣兵马至青石协防。江棣接信不敢怠慢,命李景荣全权负责侦缉事宜,淮安城一时间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李景荣很快发现,虽然张仲俾身被刀伤无数,但却是都在掩盖那致命的一击——胸口一个巨大的血洞,只有极其锐烈凶猛的枪矛之技才能造成如此可怕的伤口。于是淮安城防如临大敌,凡看到携带长枪者,都立即扣押盘问。而姬扬的虎牙枪非常显眼,他们前脚投宿,客栈掌柜后脚就派了腿脚快的伙计赶往淮安商所的兵马务通报。淮安兵马副使黄海涛忙点了五百城兵前往缉拿。李景荣其时正与兵马使冯古调度兵马协防青石,闻讯立刻飞马赶来坐镇。没想到一进客栈就看见了故人。于是上前为姬扬解围。
李景荣遣退兵马,与姬扬见过礼。公山虚此时也不便继续匿身,于是邀李景荣上楼相见,只说自家是来协助青王列席会议,以利这宗税特贷会完满成功。李景荣也是聪明绝顶的人物,若说公山虚要一力促成会议,他自是深信不疑,但若说是为配合青王,他就先在心中打了个折扣。公山虚说到此,也就要求李景荣带他去拜会青王,交割使团事宜。又特别指出要同时会见商会代表,李景荣自然一一照办。当日下午,在平国公的别馆,青王与公山虚第一次正式会面。
公山虚身怀圣旨,虽然青王桀骜,也不得不低头领旨。圣旨本身就是公山虚代拟,表面上讲公山虚一行为协助青王而来,但暗中之意却把青王和公山虚摆在了至少相当的地位上。圣旨读罢,公山虚上前与白礼之叙礼,此刻双方还都保持着客套。其他商会代表也纷纷前来见礼,他们大都是精明无比的生意人,纵看出这皇帝的使团内有别苗头的意思,两边也不敢得罪,只是一般的笼络。公山虚也不置可否,只是将这些人表现一一记在心里。
青王邀公山虚一行在平国公的别馆暂住,公山虚只是婉拒,反去了李景荣的宅邸。这又折了青王的面子,公山虚虽然老谋深算,但思路里终究有一些辰月戾气的影子。但这也并非仅是为了和青王对峙,公山虚连夜布置了林放和李景荣一些关节,而这些事直到最后才显露出其险恶之处。
第二日,使团既然已经会齐,拿了白清羽的符节,在青王带领下前往平国公公罗建益处正式见礼。虽然白礼之已经和平国公有过交契,但却并非以皇室使团长身份,今次却是正式相见。
平国国君罗建益时年四十有七,因保养得当,看起来倒似三十七八岁的模样。或许是因为手中的权力日渐缩小,罗建益身上褪却了王孙贵族之气,代之以一幅谦谦君子模样,其待人接物守礼有度,谈笑间令人如沐春风。他不但对青王谦谨有礼,对公山虚也持礼甚恭。罗建益召开了盛大的宴会,平国高级官员以及淮安商贾名流尽数到场,欢宴达旦。
翌日,公山虚一行便随李景荣赶去停尸之处验尸。唐国使节团的尸体已经星夜送回唐国安葬,只留有三具淮安商会接待官员的尸体。死者均被锐器透胸而过,伤口贯穿胸膛,刺入口直径两寸有余,刺出口则不足一寸,肋骨心肺几乎都被绞烂。仵作说根据他二十年的经验,推断伤口应当是由长枪穿胸而过所致,因此城中四处缉捕盘查携带长枪的人。林放忙为姬扬分辩,说姬扬的长枪枪峰不过一寸,而伤口的刺入口足足二寸有余,显见凶手不是姬扬。一直沉默的姬扬却忽然插口道,如果用枪术的圈劲——也就是让长枪高速旋转的话就可以,圈劲加上刺击的力量,一抱粗细的大树也能一枪击断,何况是个活人了。于是李景荣找了个死囚,发给武器铠甲,许诺若能接下姬扬一枪,便将其当场释放。姬扬行事光明磊落,一枪下去,死囚当即毙命,身上的伤口甚至超过了唐国使节身上的。林放在心里暗骂姬扬死脑筋,不懂变通,这不是坐实了自己的罪状么。然而公山虚做得出了另一番结论,死者若是死于圈劲,长枪透胸时因摩擦发热,伤口附近的血脉应当是松弛的;而眼前的创口,周围的皮肤略显紫青,血脉收缩,透体而过的,应为奇寒之物,因此推断死因乃是冰锥透体而过,那么凶手就应当是一个擅长印池秘术的秘术士。一举洗清了姬扬的嫌疑。
回到李景荣的宅邸,家里已经乱成一锅粥。原来江家派了大管家江平前来通传,要李景荣携公山虚一行立刻到江家议事,已经等了小半个对时。
公山虚一行匆匆赶到江家,原来楚卫国使团昨夜竟也全部遇害。自唐国公使遇害以后,江棣已派出城兵分头把守各国公使、密使下榻之所,一为监视其行踪,二为保护其安全。楚卫国使团遇害之时,昨夜司职的百余名兵丁居然全都都浑然不觉。此时各国使节均已人心惶惶,虽尽力封锁消息,但相信死讯不出两日便将传至楚卫国,若届时楚卫国也兵临城下,则青石断然难保。
公山虚知道江棣的意思是请天启出面调停,以缓和形势,但此时楚卫乃是最积极支持北伐的两个诸侯国之一,又是拱卫帝都的股肱,天启对其极为依赖。天启此时调停,便等于向楚卫国将要挟天启和商会的机会拱手奉上。最终公山虚决定一边与各诸侯国使节及各城城主接洽,一边协助李景荣侦缉凶手。二人决定,不管各国的公使还是密使,一律直接揭穿其身份,并强行将他们迁居商会驿馆派兵加以保护。一时间,各国使节和先后赶来的各城城主汇集一堂,场面十分尴尬。
就在此时,青王却依然可以在平国公别馆中自由出入,并没有受到任何限制,有人认为这是对青王的特别礼遇,但有些人则觉得公山虚是有意降低对白礼之的保护。
由于公使接连被刺,商会城主大会第一次会议被迫提前召开。对于是否支持风炎皇帝北伐一事,各城城主莫衷一是。
宛州商战 李景荣生平
早在遇到白清羽之前,公山虚就在商会中布了一枚棋子。李景荣出自法学世家,其家族历史悠久,甚至可以追溯到晁朝中期。历朝以来,李氏一族在大理寺、廷尉府之类的机构担任要职的不计其数,而历代的法律典籍的编纂也经常参与其中。自胤朝以后,李氏一族逐渐衰微,到李景荣父亲这一代,已经没有任何官职了。李景荣是李家的长子,为人儒雅俊俏,通晓律法,是重振李家的希望所在。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李景荣十八岁时忽然离家出走,杳无音信。数年后,李景荣父亲病危,李景荣忽然归家,在父亲榻前立誓,终要光复李氏一族的荣光。同时,李景荣带回了很多的奇珍异宝,若非这些珍宝,李家几乎无钱收敛其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