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了以后的令狐冲自己往往想不清楚那时候的国家元首是英宗还是神宗,因为他计算自己在汴大的岁月时总是使用一种和太阳历月亮历皇帝年号都不同的特殊纪年方法,那种方法叫做年级。
令狐冲总是这样说:"我大学二年级的时候……"
用这种纪年方法,那就是令狐冲大学二年级的九月。
那一年则是汴大的一百周年。
当令狐冲拎着饭盆和杨康一起站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时,他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一种节庆的气氛已经笼罩了整个汴大的校园。
就像报到那一天各系挂起飘扬的大旗,林**两侧五颜六色的挂满了印着汴大标志的T-SHIRT和绒衣,而衣服下成堆成堆的盒子摆开,活象贩售盒饭。
可惜古色古香的盒子里没有令狐冲喜欢的卤牛肉,却有从钢笔到情侣表等等各种东西。
所有东西的共同之处在于它们都比较贵,还有它们上面都嵌了一个刻着汴大标志的小铜牌。
人们要么三三两两,要么结成一列小队,晃悠着步子走来走去。
到处都有笑声和说话的声音,一时间令狐冲都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站在汴大校园里了。
"靠!"令狐冲嘟哝了一句,"怎么和动物园一样?我老觉得我们有点像狗。"
"要当狗熊你别拉着我,没兴趣,而且就你这轻盈的身板儿还冒充狗熊呐?"杨康笑。
"宽肩细腰的狗熊世界上也得有一两只,要都是五大三粗的,不是抹杀了女狗熊的人生目标么?"可是令狐冲虽然细腰,却说不上宽肩。
吃得多而长不胖,这都得拜汴大食堂大师傅烹调有道所赐。
"后天人还得多,这场面还一般。
九十周年那次准备了两年,这次准备了五年,不多弄点人来说不过去,"杨康说。
他是见过汴大九十周年庆典的,虽然那时候他只有九岁。
"五年?"令狐冲无法理解五年时间把汴大变成一个动物园的计划。
"每次校庆都这样啊,"杨康耸耸肩膀。
"真他妈搞形式,钱都花这上面了!"令狐冲实在无法克制自己的不满,"校长怎么当的?"
令狐冲总是一厢情愿的以为如果他是校长,汴大立刻会一扫懒洋洋的局面。
不会有那么多干吃饭不干活的人员,也不会把那点教育经费都花去撑场面了。
最后人人精神焕发,全校蒸蒸日上,过几年去西域办个分校赚银子也是很可行的。
在令狐冲的眼里,校长只是一个符号,意味着很大的权力很更高的位置。
那么令狐冲经常在肚子里琢磨的改革计划就可以拿出来实施了。
独孤求败不是一个符号,他是一个真正的人,汴大校长。
独孤求败有时候很茫然,不知道自己的选择对不对。
独孤求败不是浪得虚名的,他年轻的时候曾经独立总结出《中国剑的历史》而获得大宋科技进步一等奖,当时电视上下无人不知独孤教授的大名。
独孤求败欣欣然的成为大宋历史上最年轻的史学泰斗,他做报告的时候,下面几乎总是掌声雷动而很少问题。
以独孤求败在研究上的积累,整个大宋历史界就没什么人敢致疑独孤求败的研究成果。
可是现在的独孤求败不再是军事界权威了,取代这个称号的是另一个称号——汴大校长。
自从独孤求败登上汴大校长的位置,他就再也没有时间去翻文献了,整天等待他的是应酬活动和一叠一叠的文件。
偶尔他出于兴趣跑去参加一些史学研讨的活动,一般也不会有任何人安排他做学术报告。
他往往被安置在一个很显眼的位置,充当汴大的标志。
独孤求败觉得他面前的牌子上根本不用写"独孤求败",直接写"汴京大学"就可以了。
最让独孤求败遗憾的是,因为没时间读论文,独孤求败已经无力对那些生猛地年轻学者提出意见了,所以他能做的也只是坐在那里谦和的微笑微笑,表示对后辈学者的关怀,同时掩盖自己老想打瞌睡的念头。
终于有一天独孤求败和几个新生谈话,发现孩子们根本不知道他还搞过研究,其中竟有人想当然的以为他是个政工干部出身。
独孤求败当时真的拿起桌上砖头一般的史学著作去砸那个学生的脑门,那还是他年轻时候亲手编纂的。
回到家,独孤校长从书柜下面翻出以前写的论文看了又看。
他女儿很诧异地看着老爹在灯光下小心的抚摩着那些发黄发脆的纸叶,悠悠的叹了口气。
从此以后独孤求败开始爱惜那些论文,非常爱惜——因为他知道自己再也写不出来了。
校庆的组织,独孤求败做了整整五年,纪念汴大一百周年,也纪念他自己的校长生涯。
他所要纪念的,是一个结束。
第二十八章
嘉祐元年也是汴大校长换届的时候,过了那一年,汴大的校长就不再是他独孤求败,而会有一个新的人代替他作为汴大的标志出现在文件堆和闪光灯前。
独孤求败有时候拍拍窗棂放眼看湖,想想自己终也会挥手离开那栋代表校长身份的小楼"独对轩",心里同时也生出一丝缅怀。
不是史学权威,也不是汴大校长,那么他独孤求败还是什么呢?
有一次想到这个问题,独孤求败黯然苦笑,瞅瞅周围无人,在办公桌前拍案而起,亮出身架先来个叫板:"喝呀啊啊……" 而后慨然唱道:"漫揾英雄泪,相离处士家。
谢慈悲剃度在莲台下,没缘法转眼分离乍。
赤条条来去无牵挂。
哪里讨烟蓑雨笠卷单行,一任俺芒鞋破钵随缘"这一段唱罢,独孤求败就听见西里哗啦一片掌声,转头一看走廊那边,才发现秘书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进来了,正带了两个大胡子西域教授站在使劲鼓掌。
后来大家就都知道原来独孤校长还是个票友,鲁智深唱得大有水准。
所以但凡宴请外国教授,大家把酒言欢之余还会请独孤求败清唱一段《寄生草》,也给外国教授一个仰慕大中华文化的机会。
其间掌声从来不断,只有独孤求败自己在心里苦笑,谁有能知道他当日一声叫板的心。
赤条条来去无牵挂,洗净繁华,他独孤求败还就是个独孤求败,如此而已。
为了那么点缅怀,独孤求败准备好好策划一下校庆一百周年的纪念活动,为自己的校长生涯光辉的画下一个句号,让大家记住曾经有个叫独孤求败的校长带领汴大走过百年大关。
独孤求败自己真正老了以后写回忆录也多点素材。
百年校庆其实还是一个很重要的日子,表示了汴大终于在一百年的风风雨雨理幸存下来。
而不知道有多少同类大学早都塌班子走人了。
学术结构的存在只是个时间问题,截止到大宋的年代,以前有名的教育机构都给烧了。
独孤求败搞历史的,对这个有体会。
先代的抗秦民主联盟领袖项羽冲进咸阳,立马把大秦博士们的藏书都给烧了,在那之前不久,秦始皇刚刚兴高采烈的烧了一把。
而西戎诸国本来有个牛皮哄哄的亚历山大图书馆,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百年后就被另一个牛人恺撒给烧了。
七百年后又有阿拉伯大将阿默尔将军操把大弯刀杀进亚历山大城,看见大堆的书,都是恺撒当年手下的漏网之鱼。
阿默尔将军轻松的点根烟就要烧,士兵说将军您可别乱烧啊,也许还有些有用的书呢。
阿默尔从口袋里抄出一本《古兰经》来,说这里的书我们可以用如下分类法分为两种,《古兰经》和《非古兰经》,对不对?士兵说您这二分法当然对,不过好像纯粹是废话啊。
阿默尔说,《非古兰经》是邪书,要烧!士兵说有道理,那要是有《古兰经》呢?阿默尔说你没看见我手里已经有一本了么?剩下的多余 ,也烧,想看我这本借你看。
真到了乱世,学府脆弱得如同独孤求败当年那点学术名声。
汴大的生存不能不说是大宋政府倾力扶持的结果。
大宋皇帝早就提出了"教育为本百字方针",意思说我们要建立一百所世界性大学,培养一百万大学生,投入一百亿的教育经费,最后弄个百年大学出来。
不过百年大学的名头全国争得不在少数,比如山东曲阜大学就说当年孔夫子在我们这里设帐授课就是我们大学的起源了,折合下来不有千多年了么?更狠的是周口店大学,硬说根据考古北京猿人已经理解简单算术了,而他们大学坐落的地方正是北京猿人当年教小猿人数学的地方。
这么算下来"周口店大学"大概有五十万年的存在历史。
这一点上汴京大学远远争不过人家,因为他们的史料实在太清楚。
汴大前身是后周末年太祖皇帝赵匡胤建立的"陈桥军校",谁也不敢把这个伟大的荣誉往猿人头上推。
独孤求败算过来算过去,还是不确定汴大是不是能说有一百年历史,因为他搞历史的老习惯还在,太严谨。
他琢磨着历史上大概有十多年因为金人南下而全校迁入了大山里,师生们和自然亲近与猴子混迹。
还有十多年因为政府提倡"强化武德",所以全体学生都崇尚拜师学艺打架斗狠,根本没搞教育。
如果把这些时间都刨掉,所以实际运作的时间最多也就七十多年。
得到这个结果独孤求败惴惴不安,临近校庆的时候他特地打了个报告给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申请一笔拨款,说是准备在校庆一百周年的时候举办一些小规模的学生活动,顺带邀请几个西域学术代表一起来汴梁开些研讨会。
其实独孤校长主要是借这个机会看看上面的意思。
出乎独孤求败的预料,朝廷的一等大员亲自赶来视察,不但自己跑来了,还把大宋电视台的记者带来了十多人。
独孤求败小心陪着去看当年太祖皇帝立在学校门口的下马碑,上有太祖手书八个大字——"官员人等至此下马"。
平章事指着下马碑激动地说:"看,看啊……"
此时正好是郭靖骑着他的老破驴,前面带段誉,后面带杨康,摇摇摆摆的从外面吃包子回来。
三人一驴吱呀吱呀的晃着,公然从下马碑前面过去了。
独孤求败脸色顿时惨白,虽然他早已经通知各个系院所好好打扫卫生,注意控制学生,却根本把下马碑这个茬儿给忘记了。
早年没当上校长没有专车的时候,独孤求败自己也蹬辆自行车在下马碑前面晃悠。
平章事手指着碑说:"看啊!乾德二年!!!"几乎有点老泪纵横了。
随着四周记者噼里啪啦一片闪光灯乱响,独孤求败才从下马碑的噩梦中骤然醒悟,明白平章事根本没注意太祖手书的八个大字。
平章事注意的只是太祖落款的时间——"乾德二年"。
"我们大宋有了百年学府了嘛!"平章事面对着镜头,"百年学府百年祖国啊,要庆祝,要好好的庆祝这个教育界的百年盛会。"
闪光灯又是噼里啪啦一片乱响,第二天独孤求败陪同平章事观赏下马碑的新闻上了《大宋日报》的头条,赫然动目——"走进教育的新时代,汴大百年风雨录"。
下面整整三个版面是评论员大篇文章,汴大老教授回忆录,汴大学生采访实录,汴大校长对未来的展望等等。